看见她眸光一亮,他也跟着笑了声,将桂花糕搁在她手里:“还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同我说,我带你去。”
云渺渺愣了半响,从桂花糕里抬眼望向他:“什么都行?”
他一扬眉:“说来听听。”
她默了默,低声道:“我想看烟花。”
重黎倏忽一僵,心口像是被谁狠狠拧了一把,将才涌出的一点欢愉绞成了碎渣。
烟花。
烟花
凝视着那双眼睛,他鼻头一酸,心疼欲裂。
“不行吗?”她忐忑地问。
“没,没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尽的悔意奔涌而出,他竭力克制住了情绪,挤出个笑容,“我放给你看”
指尖凝灵,花火迸溅,如星华四散,粲然明丽。
他一直觉得这样的小法术不堪大用,可她看起来那么高兴,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他学过的,最好的法术了。
她看了许久,忽地转过头来,盯着他:“明天你还在吗?”
重黎被问的一愣,看着那双涌动着不安的眼眸,还有这座清清冷冷的破屋子,忽然觉得这里和云渺宫其实没什么不同,至少于她而言,都是孤身住了许久的地方。
是梦还是现实,好像都一样。
他淡淡一笑,下意识地想揉揉她的脑袋,可手伸了出去,又停在半空,几经犹豫,指尖轻轻在她眉心点了一下。
“放心罢,我明天在,后头也在,今后一直都在。”
他捧起她的手,温柔而虔诚地望着她。
“我不勉强你跟我走了,你去哪儿,我都跟着,只要你不烦我,不讨厌我,要我的命都行这样,你能允许我待在你身边吗?”
云渺渺静静地看着他,良久,面露无奈。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没有说下去。
她似乎在笑,却又浅淡得很,以至于他不敢确信。
天地仿佛都沉寂了下去,万籁消弭,只余她一人的声音。
淡然如烟,如同随时会消散般缥缈。
“你方才说要带我回家咱们去哪?”
有如恩赐,胸前的引魂灯忽地亮了起来,他惊喜若狂,几乎要哭出来。
魂灯牵引着她的七魄,徐徐注入冰层下,与地魂融为一体。
他还未来得及细看,眼前的风雪骤然狂卷,转瞬间便将眼前的人吞没了。
他大惊失色,疾呼着“师尊”,那寒风夹着暴雪如厉鬼,嚣叫着朝他扑来。
霎时天昏地暗,一股力道迫不及待地拖拽着他沉了下去。
仿若沉入深海,在旋涡中回旋,他什么都来不及细想,便被搅得意识混乱。
只隐隐记得临行前颍川的话。
这缕地魂,会指引他去往师尊生前所在的地方。
至于会是哪一处,谁都不知。
取得七魄后,还有二魂吗
他浑浑噩噩,如飘萍,在时空中浮浮沉沉,不知身在何处。
待风雪终歇,他立于山峦间。
北风肃杀,子夜萧萧,风月自难踏,千星沉寂夜,一方黑照三方紫,争瀯海水飞凌喧。
血铁冷戈,断帜如棘,山涧皆一片赤色。
尸陈如林,遍地断骸,杀气将所有草木催割一空。
惨烈至极,却又如此熟悉。
不会认错。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地方。
此处是,苍梧渊。
第七百六十九章 :追悔莫及的孤魂
鏖战才罢,山野间杀气萧肃,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谷中已经没有路可走了,遍地都是被撕裂,斩断的尸体残碎,这景象始终烙在他脑海里。
他曾以为,自己会死在这片血流成河的山谷里,每每想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便会再度从记忆中被唤起,令他不寒而栗。
人的三魂七魄死后若没有被勾魂使带往酆都,多半会游荡在生前常去,亦或是心中还有眷恋之处。
借过去的魂,复生往后的人,本是悖逆天道的,但当初在十八层地狱,她的魂魄就是有所缺失的,这些年零零散散地落在各处,不为世间所容,亦是存在于天道之外。
故而此法才可行。
灯中的地魂指引他去寻她的七魄,七情六欲,凝聚在她降生于白辛城那一世。
而剩下的二魂,他却是毫无头绪。
置身于苍梧渊的那一刻,介于死生一线的窒息感便再度涌了上来,风卷残云,天地昏暗。
他就像厉风中游荡的野鬼,这片教人胆寒的热土上。
衣摆掠过血河,沾了一身污秽。
浑浑噩噩,不知归途。
他在这荒芜的山岭间急切地张看着,山风冷冽,夹杂着血腥味,哪儿都看不到活人。
引魂灯也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拖得越久,他心头愈发紧拧。
他以灵体回到过去,半人半鬼的身躯,无法在从前的时空逗留太久,在白辛成寻得七魄时,已经耗去不少时间,他不敢确定自己在这还能留多久,也不知苍梧渊一战结束后过去了多久。
听闻当年酆都曾遣人前来收拾残局,可如此浩大的“坟场”,怕是连如何着手都要思量许久。
他惶惶奔走,心中愈发不安。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沙哑而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有如惊雷,狠狠砸在了他肺腑上,化为了利刃,扎出酸涩的痛楚。
他错愕地回过头,昏暗至极的天地间,一道白影影绰绰,像是从天而降的月华,执剑而来。
只是月华染了污秽,孑然一人在尸堆间踉跄而行。
除去厚重的铠甲,荼白的纱衣染了大片的血渍,昳丽凄艳,在风中鼓舞,愈发显得她消瘦虚弱。
她面色苍白如纸,神色仓皇,与平日里素然自若的模样形同两人,重黎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心中涌起一团不可名状的欢喜,忙不迭朝她跑去。
一路磕磕碰碰,被尸骨绊了好几回,跌跌撞撞到她面前。
他伸手想拦她,想同她说说话。
可她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错身而过了。
重黎一时惶然,又急急追了上去。
先想到的,是她对他失望透顶,不愿再理睬他。
一阵心慌之后,才及细看。
却发现好像不是如此。
“师尊?”他站在她正对面,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可他的师尊好似浑然未觉,偏过头去,又朝另一处张看。
急切而不安,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可那双满是凄惶的桃花眼里,怎么都没有他。
他不由得心头发紧,却不得不承认,她此刻是看不见他的。
他晓得自己此来是灵体,就如在白辛城一样,活人根本看不到他。
她还是云渺渺的时候,能看见他,恐怕是七魄掌阴,故而能视亡魂。
可这回,她却是至阳的朱雀神尊。
看不见他,也是应当的。
虽如此,他好像还能碰到她,只是这等情况下,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惊吓。
怕是会被她当做还盘踞在苍梧渊的妖邪,她手中还有寸情,他眼下这副样子,定是受不住其灵威的。
于是,他捏着胸前的引魂灯,静静跟在她后头。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看她,不周山一战后,都过去好多年了。
他琢磨着此处要取的是哪一魂。
天魂与命魂,在离体之前,都是一般模样,其一司掌良知,其一司掌因果。
引魂灯将他带到此处,多半是因灯中地魂对此处还有执念,生前对此处的记忆太过深刻,残留着些许连系。
可他方才分明听到她在唤“阿黎”。
她在唤他的名字?
她是来寻他的?
在极北之地做的那场梦猝然浮现出来,他猛一瑟缩,心如擂鼓,剧烈地跳动起来。
再看向她时,万念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