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早已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从爹娘和弟弟入狱的那日起,她借大殿下的手逃出生天,她就没有堂堂正正地活在世间的资格了。
她其实不求大殿下真的能给她什么名分,与他的婚约没有牵累到他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怎敢不知好歹地祈求更多?
能救出爹娘和弟弟,远走高飞,她就知足了。
谁料楚旻晗竟突然回过头来,对她道:“看看,又这么低声下气了,我难不成会吃人吗?今晚我们躲在这,没有世人在看你我,没人唤我太子,也没人唤你苏姑娘,你今日同我逛街的时候唤了我一声夫君,就当今晚你我只是一双平凡夫妻,不也挺好?”
她简直要被他逗乐了:“殿下,您还是莫要胡说了。”
“小锦儿,我怎么就胡说了。”他莞尔一笑。
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亲昵地喊她的名字,平日里都唤她“苏姑娘”,苏绵锦不由得吃了一惊。
“殿下唤我什么?”
“小锦儿啊。”他端的是理直气壮,“你也不必唤我殿下,今晚你就是你,我也只是我,不论从前和今后,咱俩说不定会被刺客抢先发现,我伤成这样,你又不会武功,保不齐明早的太阳都看不到了,何必在意那些身外缛节呢?”
苏绵锦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无可奈何,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她着实没有精力再像平日里那般谨慎地应付他。
既然他说了无需在意规矩,她倒能轻松些了。
这屋里没有药,止了血之后,她也只能撕下一些干净的布帛,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就当是还他一命吧。
她如此想着。
“小锦儿。”他忽然唤了她一声。
冷不丁的,倒是令她有些不习惯。
他尴尬地指了指手里刚捡起的衣裳:“我胳膊一抬起就背疼。”
苏绵锦嘴角一抽,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那件衣裳,帮他穿上。
“嘶疼疼疼,小锦儿你轻些。”
一边穿他一边哼唧,一口一句“小锦儿”,叫得她浑身发麻,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认识他快满一月了,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堂堂太子,居然能这么骄里娇气难伺候。
勉强穿好了衣裳,她出了一层薄汗,暗暗舒了口气。
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雨声未歇,不知那些刺客可有死心离开,屋中不敢点灯。
入夜后寒气涌了上来,楚旻晗四处转了一圈,居然翻出一条薄毯,招呼她一同坐在墙角。
头顶便是窗子,透过窗纱,能看到外头的瓢泼大雨和时不时闪过天边的电光。
她坐下来之后,他便挨了过来,她还没回过神来,双足便被他捧到了怀里,他身上湿漉漉的,但肚子上还挺暖和。
她吃了一惊:“您做甚呢?”
昏暗中,传来了他语重心长的声音:“姑娘家的脚不能受寒,否则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她霎时噎住,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想起了楚旻煜在她送他去楚旻晗身边时对她说的话。
楚旻晗其人,心思飘忽,性子乖张,官场中极有手段,但私底下却是最难捉摸。
她垂眸看了眼被裹在他怀里的双足,皱了皱眉。
的确是“难以捉摸”。
第五百八十七章 :脱困
“小锦儿你饿不饿?”他突然来了句。
她神思一断,险些没拐过这个弯儿:“还好,不过这地方哪来什么吃的。”
就连水都被她用来给他清洗伤口了。
他低低地笑:“你若是饿了,我可以同你说说朝云城中都有什么好吃的啊,你每日在听竹小筑中,应当不曾好好逛过朝云城吧。我同你说,城东有家酒楼,做得比宫中膳食还要好吃,烧花鸭,什锦苏盘,熘鱼片儿,鲜虾丸子,吃一口啊就难以忘怀。”
“还有城南粥铺的莲子粥,糖蒸八宝饭,长乐街尽头茶楼的杏仁茶,配上核桃栈子,冬瓜条堪称回味无穷唉哟!”
念到一半便挨了一拳头。
苏绵锦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恼恨地剜了他一眼。
“楚旻晗你有完没完了!”
她午饭吃得本就不多,他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给她报起了菜名儿!他就是一混蛋!
耳边传来了楚旻煜嗤嗤的笑声,简直教人来气。
“这不是自在多了?”他没头没尾地说道。
她扭过头去懒得理他,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喷嚏。
身后响起衣料摩挲的窣窣声,一只胳膊凑了过来,将她揽了过去。
她浑身一僵,想要挣脱,却听到他吃痛的闷哼声。
“小锦儿,你再动我的伤口就白包扎了。”他贴着她的头顶笑道。
苏绵锦权衡片刻,不再挣扎了。
四下静默良久,只闻雨声淅沥,竟有种岁月绵长的安详。
“你经常被人刺杀吗?”她忍不住开口。
他方才应对那些刺客的时候,连逃走的路径都想到了,若不是还带着她,他这会儿应当已经回城了吧。
楚旻晗唔了一唔:“林林总总算下来差不多半月一回吧。”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您也太能招人恨了。”
他轻笑一声:“你这会儿难道不该觉得我福大命大,祖宗保佑么?”
她暗暗呵了一声。
这般保佑,皇陵日日都得冒青烟吧。
“不过大多都是些乌合之众,应燃一人足以应对,不过太子府每日吃食都要让人尝三遍才端到我面前来,烦得很,总觉得回回吃的都是人家剩下的”
他低声絮絮地说,苏绵锦静静地听,漫漫长夜,似乎也多了几分乐趣。
云渺渺也同样看着眼前的男子,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对苏绵锦说这些话时,却平凡如寻常人家的公子。
即便伤成这副样子,那双眼中却还有光,她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刺客并未折返,他们在这间屋子里挨着坐了一夜,天亮后,窗外传来了人声,唤的好像是他们的名。
苏绵锦幽幽转醒,发现楚旻晗枕在自己腿上,面色苍白,气息不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伸手一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应是伤口裂开,半夜发了热。
她慌张地拍打着他的脸:“楚旻晗,楚旻晗!”
他艰难地眯起眼,看见她,吃力地笑了笑:“小锦儿?”
声音沙哑,再没有力气调笑于她了。
“有人来找我们了,你起得来吗?”苏绵锦问。
他干咳了几声,似乎不大舒服,扶着墙一点点站起,便是自己都站不稳,还是对她递出了手。
苏绵锦这一夜也过得折腾,脑子昏沉,正要伸出手去,房门却在此时被破开。
门后的桌椅滚落在地,轰然一声,似是乍然惊醒梦中人,她错愕地回过头,望见的,是风尘仆仆而来的楚旻煜。
望见他二人停在半空中的手,楚旻煜的脸色陡然一沉。
虽仅仅一瞬,苏绵锦与他相识多年,又怎会看不出,下意识的缩回了手。
楚旻晗猝不及防,当即失去了重心,跌在地上。
“殿下!”从楚旻煜身后跑出一个身着铜色轻甲的年轻男子。
诚然与之后有所差距,云渺渺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应燃”
应燃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楚旻晗:“殿下!可有大碍?”
楚旻晗面色不佳,瞧着便不像是安然无恙,吃力地冲他摆了摆手:“还成那些刺客呢?”
“抓住了。”应燃叹了口气,“但都服毒自尽了,是属下办事不力。”
楚旻煜快步上前,关切地搀住了他另一边的胳膊。
苏绵锦记得他昨日就是伤在这条胳膊,果不其然,楚旻晗的脸色陡然一僵,咬咬牙,竟忍住了痛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冲他笑了笑:“一点小伤,不妨事,皇兄不必担忧。”
闻言,苏绵锦不露声色地皱了皱眉。
小伤?
他眼下能站起来,只怕都是借了应燃的力。
“那便好,应燃,你先扶太子去上马车,回城再说。”楚旻煜吩咐道。
应燃领命,小心翼翼地扶着面色苍白的楚旻晗朝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楚旻晗倏忽停下,回头看了苏绵锦一眼:“苏姑娘一同来吧。”
苏绵锦愣了愣,被叫了一晚上的“小锦儿”,突然回到“苏姑娘”,倒是险些没反应过来。
旋即莞尔,“殿下先上车吧,奴家这幅样子,与殿下同乘,只怕会给殿下惹来非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足破衣,好不狼狈。
画舫头牌淸倌儿苏绵锦,虽称不上名动四方,却也小有名气了,倒也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堂堂太子与淸倌儿同坐马车,着实不像话。
楚旻晗的伤势她最是清楚,即便真的有心带她回城,眼下也没有余力来拉她了,他一松开应燃,只怕就要跌在地上。
“殿下,走吧。”应燃感觉到扣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掌心发烫,不住地细颤着,不敢让他继续留在这。
楚旻晗叹了口气:“那苏姑娘就有劳皇兄照拂一二了。”
说罢,他便与应燃离开了这间屋子。
望着二人走远,楚旻煜脸上的担忧之色戛然消散,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可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