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嘱咐你的事,可还记得?”
闻言,镜鸾面色一变。
“此事倒是容易,只是您当真要这么做?”
“你有别的想法?”
“不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她面露困惑,“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总觉得司幽走后,她就有些不对劲。
今日这种感觉尤盛。
“主上,您若遇上了什么难事,可同我说,只要您开口,我定不遗余力相助,您不愿告知旁人,我绝不吐露半句!”
她斩钉截铁地立誓,眼前的人默然良久,看着她淡淡一笑。
顺势探了她的经脉。
“你的灵力,近来耗损太过了,莫要勉强自己。我没什么难处,该做的,都想明白了。”
云渺渺伸出手,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眸中满含感慨。
“真要说有何心结,大概就是还不曾好好谢你这五千年以身卫昆仑,护得这一方生灵,这些年,苦了你了”
一字一句,说来平静,落在镜鸾耳中却是另一番深意。
烛火映在那双眼底,褪去了少年稚气后,浮现出她所熟悉的,期盼了数千年之久的沉稳与淡然。
如云上白月,湖底珠玉,潋滟含光。
她渐渐颤抖,难以置信地抓住了那截荼白的衣袖,似是怕自己想错了,空欢喜一场,又怕太过激动,惊吓了她,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唤了声。
“主上,是您吗?”
云渺渺合掌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点头。
“你不必如此试探,我都想起来了,阿鸾。”
从混沌蒙昧,到万物各安,山河破碎到海晏河清。
亘古洪荒,步步而来的绵长,身后万载岁月弹指间,被她遗忘了太久的过往,在神魂相融的瞬间,便迫不及待般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破碎的记忆终顺理成章地连了起来,如南柯一梦,流年转瞬,纵然换了名姓,变了样貌,执念犹在。
她之前踟蹰不定的种种荒唐猜测,竟都成了真。
不知是不是因生而为人,七情六欲沾了个遍,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看着自己的尸体躺在那,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或许这只是为了提醒她,重任未卸,生不得闲,死不得息吧。
山中流言四起,接连死去的灵兽使得人心惶惶,虽有禁军严令在前,重黎当众喝符水以证清白在后,但只要一日没抓住行凶的魔族,此事便一日不得休。
无关痛痒的警示,堵不住悠悠众口。
端华与长琴站在半山的巨岩旁,望着云雾缭绕的远山,愁得直叹气。
“掌门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长琴眉头紧锁,数日下来毫无进展,每日面对那些忧心忡忡的目光,她实在难以自处。
端华摇了摇头:“掌门的意思,还是让我们等着。”
昨日当众饮符水之事过后,他二人便从镜鸾上君那儿收到了云渺渺亲笔的字条,字条中写明此案暂且交由上君处理,他二人等待便可,无需细查。
且不说这节骨眼上到底要他们等什么,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如何跟门下弟子乃至山中诸多翘首以盼的百姓解释缘由?
“再这么等下去,山中只怕还会出事。”长琴愤懑地攥紧了拳。
她始终觉得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师兄”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平日举止也没有半分仙家子弟的模样,哪里像是和长潋师兄系出同门,那位朱雀上神的弟子?
偏偏趁着师兄不在时出现,难以对证,谁知暗地里居心叵测,有何图谋?
便是亲眼看见他喝下符水,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掌门到底年轻了些,你我须得多留个心眼儿,等归等,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之处。”长琴嘱咐道。
端华点了点头:“近来变故频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等暂且栖身于这昆仑虚境,却并非长久之计,无尽和玄武不除,世间永无宁日,与之相较,或许近来死去的灵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开端,我担心仅靠仙门各派,是否撑得住。”
长琴眸光一闪:“你的意思是向酆都求援?”
“酆都如今的处境也自顾不暇,若要商谈,尚缺一个契机和休养生息的间隙。”
无论是仙门,亦或是地府,面对人间妖兽横行之象焦头烂额的局面,光救人都已是举步维艰,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反击?
长琴愈想愈头疼,疲倦地叹了口气:“先将这内患揪出来,再言其他罢,事已至此,或许多活一日,都算得上苍恩赐了”
重黎回到云渺宫,已是一更天,这个时节天黑得极快,他心中不痛快,一路上遇到的弟子和百姓瞧着他的脸色就自觉地退避一旁,一时不慎撞到他的,都被他一眼瞪得连滚带爬地逃也。
想起云渺渺方才的话,他就气得脑门青筋突突地跳。
真真是没长心肝的东西!
琢磨片刻,又觉得没必要耿耿于怀,她一直是这么个性子,他早早领教了个透,事到如今居然还有所期望,委实该吃这一瘪。
叫他不长记性!
步清风还让他去跟她谈谈,有什么可谈的?她摆明了给他找不痛快,甭管因为什么,把他往死里气就完事了!
他本就是来寻长生之血的线索的,他都已经不是昆仑弟子了,有什么可忍让的?
做个魔族何其痛快,看她脸色作甚?
不说话就不说话,还求着她了?改日他就去寻个红颜,四六知己,当着她的面说个三天三夜
他嘀嘀咕咕地回到云渺宫,殿中留了一盏灯,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屋子,却发现屋中空无一人,榻上被褥齐整,陈设也没有翻动过的迹象,甚至连床头的灯,都是凉的。
这屋子当晚压根没人进来过。
他始料未及,一时怔在了门口。
好一会儿才看到地上的一张字条。
应是之前夹在门缝里,方才他一推门,便飘了下来。
他俯身将其捡起,看了看。
素白的宣纸上,的确是云渺渺的字迹。
今日起,不同你争屋子了。
干脆利落的十个字,勾起了重黎心头一阵无名火。
怒由心生,急火更伤。
捂着嘴咳了数声后,他看向手腕处的经脉,青色的纹路细密如麻。
他咬牙切齿地将纸揉成了团,丢到了庭院中,转身重重地摔上了门!
不回来拉倒!
他还空闺怨不成!
第七百章 :撞破
时过三更,露重雾浓,一片寂静的云渺宫中,随着“吱呀”一声,有人跨出了屋门,快步穿过漆黑的长廊,从侧殿悄无声息地离去。
浓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的正宫门旁,忽地亮起一盏灯火,照亮了门边孑然而立的荼白身影。
手中的灯笼在夜风中缓缓飘摇,悄无声息地注视着那道朝着山下赶去的身影。
寒风凛冽,手中的灯烛仿佛也随阶边白霜,冻成了冰。
昆仑险峻,能上山的路极少,一场风雪过后,就更难行路。
重黎赶到灵蝶传书所提之处时,遥岑早在树下等候。
“尊上!”他匆匆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虽已压低了声音,但夜已深,四下虫鸣断续,愈发安静,说了什么,数步之内都听得一清二楚。
重黎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不在山下等着?你能进昆仑?”
在此从师多年,山中灵气丰沛,寻常妖邪不可近前,便是道行高些的,也会感到不适,故而他与遥岑都是在山脚的赤水旁会面,万万没料到他竟入山了。
“许是封山数千年,昆仑的结界也大不如前了,属下尝试了一下,没想到真进来了。”遥岑道。
诚然这里的灵气的确令他感到些许憋闷,但忍一忍便可,能见到尊上要紧。
重黎心中疑惑,但想到近来昆仑结界频频开合,接纳凡人入内,许是因此有了折损,才叫遥岑钻了空子。
今日遥岑能进来,明日还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能混入,待天亮便去镜鸾那知会一声吧
“如此急切,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他眼下出入不便,早已吩咐过遥岑,若有线索可隔三日告知他一次,余鸢失踪后,他一直没放弃过追查她的下落,前些日子曾在南海附近听到了些零碎的消息,三日未至,灵蝶竟再次现身。
以遥岑的心思,记错日子这等蠢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遥岑面色凝重地望着他:“尊上,属下已查到余鸢姑娘的下落,不就前,我族曾在北海尽头的极寒之地附近,见到了与姑娘有八分相似之人经过,因着兜帽,遮住了大半的脸,瞧得不是很仔细,但据其所述,应当就是姑娘了。”
闻言,重黎面露喜色:“当真?”
“千真万确!”遥岑笃定道,“极寒之地冰封千里,道行不足者寸步难行,便是属下去,也只能走到边缘,您可要亲自去将姑娘带回来?那地方,对失了内丹之人,极为严苛,姑娘那身子骨,多半撑不了几日。”
此话他也斟酌良久,端看尊上如何打算。
毕竟余鸢姑娘对尊上来说,极为重要,这么多年花在丹乐宫的心思让多少人眼红不已。
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尊上还不知会如何。
他本以为以尊上对余鸢姑娘的宠爱,一听到这样的消息,定会立即启程,与他离开此处,可话音已落,却迟迟没有听到重黎的回应。
“尊上?”他狐疑地望向重黎,见他眉头紧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昆仑山,似是在犹豫什么。
“趁着此时山中结界式微,正是脱身的好机会啊尊上!”他下意识以为重黎是被昆仑的结界所困,忽然想起之前被尊上带回崇吾宫的那个女弟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重黎,“您该不会放心不下昆仑吧?”
重黎暗暗收紧了拳,一言不发。
放心不下?
他会放心不下这个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