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对他视而不见,也不是因为伤痛才走得缓慢。
那双眼里压根没有光亮,只是方才的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底,才在一片死寂中凭空生出些许难得的温柔。
“师兄?”仓促的一瞬,她只觉察到身边好像有人,却不敢肯定是谁,只能试探着问一句。
他的声音哽住了,不能回答她。
于是她又问:“是阿鸾吗?”
这会儿出来寻她的人,她只能想到这二人,可乍然风起,她嗅到了一阵好闻的海棠花香。
她僵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却又将这点波澜,悄无声息压了下去。
她站在那,一动不动,也不再问了。
直到一片漆黑中,有人小心翼翼地来握她的手。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被数根绊了一下,手被用力地握紧,将她拽了回来。
错愕之中,她被人抱住了。
温暖的怀抱,比林间的风暖和太多。
腰间的手一点点收紧,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同他说一句话。
吹了很久的风,怀里的人冷冰冰的,只有贴得近了,他才能感觉到她的心在跳动,才知道她真的还活着。
悬了好久好久的一口气,终于得以舒展开来。
“你要去哪,我带你去。”
他箍着她的肩,将脑袋埋在她耳边。
她不说话,平静得仿佛从来没见过他。
“云渺渺”他感到了心慌,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些,“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了”
她不如骂他,恨他,哪怕将长潋的死都怪到他头上,都好过这样不声不响地站着。
可她没有,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张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与前世愈发相像了。
她终于动了一下,却是从他怀里退出去,转身往前走。
他一脸木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僵立在原地。
耳边又传来磕碰的声音,他连忙追过去,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想把手抽回来,可这一次他有了防备,没能挣脱。
他似乎有些懊恼,顿了顿,再开口却意外有些低声下气:“我就扶你一会儿,不说话了。”
她垂着眸,眼前似乎有了蒙蒙的光亮,却依旧不太看得清,不说好还是不好,却也没有再推拒。
他的手沿着她的胳膊往下,够住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拉着她往前走。
他果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要转弯了,便轻轻拉她一下,路上若有崎岖不平之处,就托她一把。
一直回到映华宫,恰好遇上正欲出门找人的步清风。
他看到云渺渺,还没来得及喊一声,便注意到她身边多了个人,不由吃了一惊。
重黎示意他不要嚷:“我带她回屋,一会儿来找你。”
说罢,便牵着人朝南院走去。
步清风错愕地站在原地,好一阵恍惚。
司幽从廊下经过,瞧见他神思郁郁,便过来问了句。
步清风愕然地开口:“魔尊回来了。”
“啊?啊。”司幽讶然,旋即低笑了一声,不知到底想说什么,背过身去,走远了。
重黎将人送回了屋,宁静的小院,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许是太不起眼,不曾受什么波及。
她坐了下来,立刻挣脱了他的手,平静而无神地望着门外。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眼睛,谁干的?”
她不答,他又问。
“霓旌可有帮你看过?还有得治吗?”
她默了默,终于开了口:“没事,一会儿便能看见了。”
声音很轻,淡淡的,仿佛在说着与她无关的一件琐事,连怎么伤的都不曾提。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不要跟师兄他们说,有劳。”
她眼中没有神采,对他的态度也甚是冷淡,不像是迁怒亦或是不满,始终没有起伏,也不同他争吵什么,只是告诉他一声,不要让她的同门担心。
数日光景,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从前便是生他的气,还能同他呛几句,让他也膈应一下,可如今倒像是对着个陌生人。
她合了合眼,连模糊的影子都不想看似的,客气又疏离地同他道。
“天虞山虽遭逢大难,但依旧是仙门重地,不便招待魔尊,天色不早了,您早些离开,看在您与师父曾是同门,我不会追究。”
这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与她平静的神色格格不入,他顿时皱起了眉。
“长潋死了,你就不想看到本尊了?”
她陡然一僵,仿佛被忽然定在了那儿,骨头发白,指甲几乎嵌进了掌心里。
他不免有些后悔为何要说这句话。
或许只是想看她生气,也好过这般冷淡。
可惜,她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您是不是误会了。”她一字一句道,“这番话并非以云渺渺的身份对您说的,而是作为天虞山掌门,不可在山门百废待兴之时,与魔族扯上不该有的关系。”
他一怔,错愕地打量着她:“你?天虞山掌门?你在逗本尊”
她面色未改,将泰逢剑摆在了桌上。
他未完的话霎时噎住了。
这一刻,仿佛有一团火烧得他心口发烫,暴躁得想摔东西,可抄起手边的单瓶,又担心碎片溅出去又给她添几处新伤,转而拿起软榻上的枕头,又觉得无趣至极,最后只能轻轻地又把东西搁回去。
她抬了抬手,指向门外,从容而客气:“请。”
他咬咬牙,看着她静静地坐在那,一肚子火都硬生生憋了回去,叹了口气:“本尊去给你拿药,你看不见就不要乱跑,在这等一会儿。”
说罢,他大步跨出了门槛,想了想,又顺手带上了门。
门后的人依旧坐在那,素净得很,只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朝这边看过一眼。
来人!把这只三岁拖进来下刀!
第四百九十四章 :重黎,你可真是个混账东西
他本想回去找步清风问个明白,但那小子显然不可能真的听他的话,乖乖在原地等着他折返,映华宫暗得令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停在了一间屋子前,方才步清风就是从这走出来的。
屋内没有任何声息,只透出一丝熟悉的血腥味。
他知道这里头是谁,抬起的手迟疑再三,终于推开了门。
三盏留魂灯照着榻上躺着的人,还是那样素净的白衣,他好像永远那么干干净净的,像云间白月,皓雪中梅,跟他这个早就把世上恶事都做尽的徒弟不一样,他更像她
即便死了,躺在那,没声息了,也有人守着他,不容旁人轻贱半分。
与他相比,他可真是活得刺目。
“怎么就死了呢”
他看着长潋的毫无血色的脸,有些恍惚。
是啊,多少人盼着他不得好死,他不还活得好好的,这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看着这具了无生气的尸体,心口仿佛压了巨石,喘口气儿都难受。
他进来时没有关门,月光投下一道人影,缓缓靠近了他身后。
“本君以为,你巴不得没这个师兄。”
他回过头,看着门边那道绛红的身影,目光一沉。
“幽荼帝君。”
司幽默然一笑,并没有走过来,微微歪着头,戏谑又可笑地望着他:“重黎,本君一直想问问你,你心里,当真有过昆仑山,有你的师尊吗?
你是怎么在答应了长潋,会好好护着她之后,又丢下她去找别人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本君当年帮你一把,你就是这么回报本君的?”
重黎皱了皱眉,眼前的人明明是笑着的,却比发怒还要森冷。
看他的眼神,像看着天下最大的笑话。
他顿了顿,目露狐疑道:“余鸢旧伤复发,我难道连赶回去看一眼都不成?”
“行。”司幽往后退了半步,顺势往后一倒,倚在门框上,锐利的眼盯住了他,“可你不是还去了一趟不周山么?”
重黎一怔,当即怒了:“你派人盯着我?”
他呵了一声:“酆都自开天之日便有监察六界的权力,本君盯着你又如何?”
暗藏风雨的口气,在断裂的边缘逼着他,仿佛要将他拖入极暗的深渊。
“怎么样,找到长生之血了吗?”
重黎额上青筋耸动,骨节捏得发白,却道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看来是没找到了。”仿佛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他竟一点都不着急,“回去看余鸢的伤,还要暗中再查查长生之血,不周山的确有几分蹊跷,你会怀疑也不足为奇。”
“不过本君在想啊”
他放缓了语速,慢慢地开口。
“你怎么就对她,对天虞山这么放心呢?问一句,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