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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无谓它从何而来,最后落在本尊手里便可。”

她淡淡一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上古神境,只存于口耳相传的秘闻中,便是撇开宝物,也教人心驰神往。属下与尊上自是,只有区区百来年的眼界,对这等事还是很感兴趣的。”

她顿了顿,冲他一笑。

“听遥岑说,他进崇吾宫之前,您就是崇吾宫之主了,您活了这样久,不知可有见过全盛之时的昆仑山?”

重黎斜了她一眼,不以为意:“本尊日子过久了,去的地方数不胜数,如何记得请?”

昆仑山?

他思索了一番,似乎并无印象。

霓旌一脸叹惋,笑道:“那倒真是可惜了,传闻中的昆仑山,峰峦万仞,崖藏青松,春归万灵来朝,秋去山河长青,云上神宫,巍峨壮丽,可见凤唳九天,五彩神鸾引吭高歌,山前朝雾如潮涨潮落,与碧天争明,乃是这四海八荒都甚是憧憬之处。”

她说得兴致盎然,眼中难得有了几分真心的神采。

听着她絮絮叨叨,那天地仙境,仿佛也如画卷,在他眼前一一展开。

朝雾花,幻虚境,昆仑之巅。

竟栩栩如生地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恍惚之间,似是近在眼前。

那飞檐下的金铃细碎作响,坠着红绸随风而飞。

有个人,站在那,静静地望着云卷云舒。

“说来也巧。”她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知尊上可有听说过,传闻昆仑虚境中,有着一座神宫,乃是四灵之首,朱雀上神的居处,其名倒与那小丫头有些相似,唤作云渺宫。这应是有趣的巧合了。”

重黎白了她一眼:“就你们女人家想得多,世间凡人那样多,那些个唤作张三李四的遍地走,一个云渺渺又有何奇怪,难不成她的爹娘是照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给她起的名儿。”

诚然早早晓得自家尊上不会说话,但当头一盆冷水,霓旌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属下这不是随口一说嘛不过咱们若是要走,您打算怎么处置刚收的部下啊?”

重黎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她口中“刚收的部下”是谁:“自然不会带着她。本尊留着她是让她回天虞山监视的,带在身边供起来不成?”

“话是这么说只是天虞山上下算上长老都快千余弟子了,您要那丫头片子监视谁啊?”

“她师父啊。”重黎一眼扫过来。

“哈?”这话可着实令她脑子都僵着了。

只听他皱着眉道:“那怂包说她拜了个师父,平日里不是发呆就是看书,记性差夜里还梦游,连自个儿徒弟都能转头就忘,着实不上道儿,依本尊之见,多半是个痴呆。”

这说的和她想的是同一个人吗?

“既然都痴呆了,您还费这劲儿干嘛?”她百思不得其解。

重黎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本尊倒要看看天虞山近来都堕落成什么样儿了,连这等杂碎都有资格收徒。本尊要提溜着这废物,好好嘲笑一下长潋那老东西,养出的都是什么不成器的玩意儿!这仙门世风日下,成为本尊的手下败将不过是早晚之事!”

只消一想到长潋那厮无言以对的样子,他这心情似乎也跟着愉悦起来。

她仿佛听到了尊上心里的狂笑。

罢了罢了,尊上高兴就好。

未免坏了这难得的氛围,她毅然决然地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实话咽了回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药不可乱吃

与此同时,屋檐下却正是云渺渺歇息的屋子,半开的窗台上,蹲着一只其貌不扬的黑乌鸦,将屋顶上的“闲言碎语”尽收耳中,听到最后,它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听听,听听,逆鳞都拔了,居然只是想提着人家不中用的弟子去嘲笑掌门,简直不像话!

看到他将逆鳞给了它主上时,的确在它意料之外,这会儿听到他的真心话,那点犹豫便都气到荡然无存了。

主上刚睡踏实,可不能让这臭小子再给吵醒了,它暗中布了道结界,将床榻四周围了一圈,阻隔了嘈杂。

它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雾气,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妖物已退走,这雾气应当随之散去才是,可几个时辰过去了,莫说散去,反倒又有聚集之势。

之前随主上在雾中走了几回,也没有从其中感觉到妖气,妖物应当没有折返回来,如此一来,倒是怪了

它曾在三危山中,觉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从山中回来之后,这股气息又出现在镇子里。那妖物来得蹊跷,在城西看到它变成主上的模样刺杀重黎时,那浊气,便令它心生不祥,却又不敢确信,便暗中给那位地府主君传了个信儿。

酆都地脉遍布人间,若是平日里,他早该出现在这,可这次,它传了三回的音,却是毫无反应。

这座镇子,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既无人离开,也无人进来。

它回头看了眼云渺渺,权衡再三,留下了一道护身的禁制,振羽飞向镇子边缘。

漆黑的身影避开凡人耳目,没入雾中,立时迷住了眼,这样浓的雾,镇中百姓却似是什么都不曾看见,来来往往,一切如常,甚至连一句质疑都无。

它不禁怀疑这雾难不成只有身怀法力之人才能看到,可切身体悟,却又不像是什么障眼法。

这雾中湿气,落在它羽毛上,顿时化为露水,丝丝缕缕的凉意,渗入皮肉,与寻常山雾无异。

可它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许久,最后仍旧回到了镇中。

眼前的人群熙熙攘攘,街头巷尾的吆喝耍趣,也一如往常。

入夜后,行人渐渐散去,它站在镇口柳树上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间铺子也插上了门,方才折返。

重黎和霓旌已从屋顶上下去了,它从窗口飞进屋中,四下黑漆漆一片,得亏它眼力过人,一口气儿还没喘匀,便瞧见云渺渺有气无力地坐在床边,似乎刚醒,还有些恍惚。

“主上,您好些了吗?”它飞过去,在她发现之前,不动声色地抹去了她脚边的禁制,停在她面前。

云渺渺睡得头头昏脑涨,虽说暂且不再干呕了,胸口依旧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它羽毛一擦,点起了床头的油灯,昏黄的火光照亮了她略显苍白的脸,本来就瘦小,这么一看,更是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它不免有些心疼:“主上,还是吃药吧,您停了那药之后,便吐得这样厉害,身子迟早会受不住的”

云渺渺缓了几息,看向它:“我体内没有魔族的咒术,那药也不是用来给我治病的,不可乱吃。”

“您是在怀疑司幽那鬼差吗?”

她摇了摇头:“司幽帮过我数回,还赠我灵剑,若是要害我,大可不必费这工夫。”

“那是为何”

“他有事瞒着我。”她眉头紧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陷入沉思,“你不是总烦他么,这会儿怎么站在他那边,劝我吃药了?”

“这”桑桑一噎,“我我看那小子人模狗样的,也不像别用有心之人,他给的药,应当自有几分道理吧。”

它说得模棱两可,云渺渺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说无论是在那活祖宗面前还是师兄和念归面前,她都一口咬定吃坏了肚子,但她自个儿的状况自个儿最清楚,当年不懂事,还真信了司幽的话,一连吃了八年不知名的药,虽说并未发现什么害处,可近日来她却是愈发觉得心里没底了。

这种症状,她遍翻医术也只查到一种结果,可她自己给自己把诊过不止一回,皆无滑脉之兆。说起来,也只听过怀胎十月,便是怀个哪吒,三年也该有个下文了,可她整整八年,该如何就如何,肚子还没人家吃撑了涨的大。

这也是令她踟蹰不定的原因。

难不成,只是她想错了?

真是吃错了东西?

说到吃错东西,她又想起刚刚投胎到阿九身上那一晚,司幽打入她体内的那枚种子,他说自有妙用,可这么多年,她却是半点没感觉到。

司幽究竟想做什么呢

桑桑也不想勉强她:“主上若是真的不想吃那药,也可,您平日里运行大小周天时,灵气在下丹田多停留片刻,呕吐之症或可缓解。”

她愣了愣:“当真?”

“您若是不信,可以现在就试试,我替您守着。”

闻言,云渺渺不由动摇起来,稍作迟疑,便盘膝坐下了。

桑桑暗中一挥,将门窗都锁了起来,望着她吐纳运息,渐渐汇聚起四下灵气,融入体内。

而后悄悄地掀起羽翼,淡金色的灵泽悄然融入了那些杂乱的灵气中,汇入她体内,一轮大小周天运完,她睁开眼,果真感到灵台清明,精神不少。

“主上,感觉怎么样?”它扑棱着翅膀飞过来。

她点了点头:“确实有用,桑桑,多谢你提醒了。”

“主上过奖。”它仰着头,似乎颇为高兴。

“不过你怎么知道,这样会好受些?”她忽然话锋一转。

桑桑僵了僵:“灵兽修炼时,也偶尔会有走岔了气,又或是身子不适的时候,应是经脉阻滞,这般几个周天下来,便能舒服不少。”

“这也是女床山那位神君教你的?”

“啊?嗯,没错。”它斩钉截铁道,“神君说过这法子对人也极有好处,便想让主上试试。”

她点了点头:“不愧是世间万灵之主,的确厉害。”

闻言,桑桑目光一闪,藏在黑羽下的脸却是暗暗一红。顺口就接。

“哪里哪里”

沉默了许久,它再度望向她,忽然认真起来:“诚然这么问有些奇怪,但主上是如何看待三危山的事呢?您觉得,三青鸟怨恨的,是当年趁人之危的妖兽还是那个对他所遭受的苦难袖手旁观的女床山神君。”

四下静得人心慌,许久都无人开口。

它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紧紧抠着床单的爪子却显露了它的动摇。

在看到三青鸟如今那副样子后,它不难想象这些年三危山都经历了什么,曾经那样温柔的仙灵,最后却落得个羽化散灵的下场。

若问它悔吗。

它悔。

入山时对主上说的那些剜心的话,甚至带了一丝抱怨和不满,在面对面目全非的三青鸟时,它才晓得自己真的错了。

它躲在女床山避世的那些年,把这四海的重担都抛在了脑后,每日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

三青鸟就不痛吗。

他跪在女床山下,抛下了山主的尊严,一声声地求她,那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当年它代替主上去三危山送血翎的时候就该想到,便是给了法宝,也应当留个心眼儿。

便是主上这会儿将罪责都归咎于它的软弱,甚至指责那位镜鸾神君没有担当,它也活该受着。

这是它的疏忽,是它永远还不上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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