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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节

“孟逢君,我想让这些人活。”云渺渺眼中似有光亮,生平头一回,觉得人命是如此不容退让的东西。

她选择了如此,再难,也要带他们抵达天虞山。

给应燃等人简单包扎了一番后,众人再度启程,连夜赶路,终于在五日后的天明时分,抵达南海之滨。

给步清风的纸鹤传音早已放出,剩下的便是静候。

晨雾随浪花翻涌而来,遮蔽了海岸,辨不清前路,只望见天色渐渐亮起,咸湿的海风裹挟着夜间寒气扑面而来。

云渺渺命所有人躲到礁石旁,尽量聚在一起,以免雾中走散。

重黎牵着司湛,与莲娘一同站在海边,云渺渺则站在礁石上眺望。

如每十年,天虞山开坛收徒之日那般,她吹响了玉笛。

约莫半个时辰后,雾气被拂散,如旋涡一般在空中激起层层涟漪,而后,步清风率飞舟与山中守候已久的弟子们翩然而至。

与连日赶路,稍显狼狈的他们不同,依旧是仙风道骨,白衣磊落。

众人仿佛看到了希望般,唏嘘不已。

惶惶终日的心,也总算落了地。

“掌门!”步清风从飞舟上一跃而下,唤她时已然按着规矩改口。

云渺渺依旧唤他“师兄”,问及山中情况。

“山中一切都好,长琴长老和端华长老的伤势也有所好转,收到你的传书后,我便立即备了这些飞舟,你看看可够用,还是多跑几趟?”

他得知她要将朝云城的百姓接到天虞山时,着实吃了一惊,也的确有所顾忌,但她如今是掌门,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此事定然已深思熟虑过,才如此决定。

不过今日见到这些无辜之人,倒是比他预想中要少许多。

留意到这些人的神色,也能料出个七八分,朝云城一行,多半是一场恶战。

“分几趟吧,我和其他弟子都留下看着,先接老弱妇孺入山。”云渺渺斟酌之后,对他道。

步清风看了孟逢君一眼,连她都负了伤,其他弟子自不必说。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这回辛苦你们了,山中安置,便交给我吧。”

随飞舟下山的弟子们当即安排老弱妇孺先行离去,心存不满者,都被重黎提到一旁凉快去了。

眼下的状况刻不容缓,有个能镇场子的也好,云渺渺也就没有多言。

飞舟来去一趟,约莫一个时辰,此次除去半路自行离去的,负伤太重病死的之外,他们带出来的百姓依旧不少,飞舟并非下海的大船,足足跑了五趟才将所有人接走。

其间妖邪侵扰,南海边也不再太平,都由云渺渺等人挡了下来。

直至步入山门,才得以松一口气。

不过下山半月,再回来,却觉恍若隔世,能坐在兰亭堂喝一口热茶,都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入山的百姓都由步清风和其它弟子安置,稍作收拾后,云渺渺与孟逢君等人,先去山中拜会端华与长琴。

二人已经离开映华宫,搬回了各自居处,之前的伤已无大碍。

听闻他们从朝云城归来,眼下都在余音阁中。

重黎的身份能瞒得住其它弟子,但这二位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为防万一,云渺渺让他先带司湛和莲娘回映华宫等上一等。

步入余音阁,端华与长琴坐在两侧,面色稍许病态,尚未痊愈,但精神好转不少。

二人走上前,躬身行礼。

“参见二位长老!”

“免了。”长琴笑了笑,看了云渺渺一眼,“你如今是掌门,断然没有同我们行礼的道理。”

闻言,云渺渺颔首垂眸,依旧恭敬地答复:“弟子于危难中暂承掌门一位,是万不得已之举,自身才疏学浅,不敢在长老们面前居大,既然二位长老伤势见好,弟子可随时将掌门之位禅出。”

言语果决,身居此位,竟无半分贪恋。

似乎做这个掌门,亦或是寻常弟子,于她而言并无任何差别。

第六百一十一章 :书中数语

长琴没料到她这刚回来,就寻思着把掌门之位给她和端华,倒是懵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眼下局势混乱,人心惶惶,这位子你既然接下,便暂且莫要变动了。且说说你们此去,人间情况如何?”

云渺渺和孟逢君便将此行经过细细禀明,谈及北若城的事,长琴和端华也不免唏嘘悲叹,满城遭难,竟只留下一老一小。

如今竟连人间的国君都遭逢毒手。

“弟子此去相助朝云城,还遇上了妖祸无尽,他化身府君崔珏,在酆都潜伏多年,前不久取回一半神元,已经离开阴司,蛊惑心存怨恨的世人,不周山封天阵虽未能完成,但到底令他损伤不小,他此次意在重塑肉身,不可让他得逞。”云渺渺道出了几近确信的猜测。

长琴面色发沉,暗暗叹了口气:“说到底此时因我们而起,天虞山难辞其咎,既然决定救师兄,这担子也须得一肩抗下。将此事传信与各派吧,偌大人间,仅凭天虞山也有些难以为继,阻止无尽继续屠杀要紧。”

云渺渺应下此事,转而将从人间带回的血藤呈了上去。

没有了人血的供养,这截血藤已然凋敝枯死,稍一用力,便会掉渣。

“长老可认得此物?”

长琴接过来细细端详了一番,转而看向端华,端华亦眉头紧锁。

“这藤怪就怪在它并非活物,似乎仅仅是为嗜血而生,明明吸食了全城百姓的血,我们最后找到的血迹却远远少于如此。”孟逢君困惑地看着那截血藤。

“且等等。”端华突然起身进了内室,三人在外等候片刻,就见他拿着一册破旧的古籍回来了,翻开几页,递到长琴手里,“上古时代的东西如今都无详录,有几分相似的,便是这几句了。”

他不曾亲眼见过这血藤还“活着”时是何模样,但凭她二人所述,恰好与他前些日子从堆叠如山的藏书阁中碰巧翻出的一本无名古籍有些相似。

此书陈旧,书页都薄得发脆了,漆黑的书封上连个字儿都没,书中很多字也都模糊了,依稀能瞧出几句琐碎的随笔,瞧着不似什么正儿八经的典籍,兴许只是本信手而书的册子。

但端华翻开的那页,字迹尤为清晰,清晰到甚至有些突兀。

南华有藤,非世间生灵,是为炉鼎,归法器之列。

天地髓脉之络,无妄正邪,全在一念间。

模棱两可的说法,着实教人疑惑。

“这都说得什么意思?”孟逢君看得云里雾里,转而问长琴,“师父可有头绪?”

长琴也十分茫然,前一句倒是能明白几分,大约是在说这血藤并非活物,乃法器的一种。

可后一句就有些晦涩了。

天地髓脉?无妄正邪?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云渺渺捧着这本其实薄到有些仓促的书册,看着泛黄的纸张上依旧入木三分的字迹,比起这几句话背后的深意,她更为在意的倒是这笔迹。

虽说那祖宗平日里不爱琴棋书画这等风雅之物,但之前在崇吾宫时,她也曾见过几回,留心记下了。

那些随手写下的字,与这书中留下的寥寥数语,竟如此相似。

“长老,这本书可否借我一晚?”她看向端华。

端华略一迟疑,点了点头:“你和孟逢君见过那妖物,若是能从中有所发现,这本书便放在你那儿吧,留在余音阁并无用处。”

“多谢长老。”她将书收入乾坤兜。

“你那师叔也一同回来了?”长琴忽然发问,惊得孟逢君和她齐齐一僵。

“师叔?”端华还未听闻此事,不由面露狐疑,“何时多了个师叔?”

长琴斟酌片刻道:“听闻是从昆仑山来的,与师兄是同门,论资排辈,比我年长,我也得唤一声师兄的,听闻天虞山和师兄出了事,前来帮衬,能将师兄的魂魄从无相之地寻回,他功不可没。你那会儿重伤昏迷,故而不知,此去朝云城,他亦同行。”

端华尚有些错愕,迷迷瞪瞪点了点头。

云渺渺暗自庆幸早早让重黎回了映华宫,上回吞符水才勉强瞒过了长琴长老,真带到余音阁让这二位静心细看,保不齐就得露馅了。

孟逢君也悄然捏了把汗,倒不是她有意袒护魔尊,只是这谎都撒出去了,若是被拆穿,以师父和端华长老的性子,她和云渺渺八成要吃不了兜着走。

云渺渺清了清嗓子,试图圆场:“师叔他先带着我的弟子回映华宫了,他说到底是昆仑弟子,非天虞山门下,一路劳顿,弟子便请他先回去歇一歇。”

闻言,长琴也体谅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好奇道:“你下山一趟,便收了个弟子?”

“是到朝云城那日恰好救下的一个孩子,唤作阿湛,弟子见他伶仃无依,便留在了身边,他日若是另有志向,弟子也不会强留。那孩子随我们赶了好几日的路,有些倦了,上了飞舟便睡了过去,眼下劳烦师叔抱回映华宫安置,待收拾一番,弟子再将人带来给二位长老过目。”

长琴无奈地笑笑:“平安回来便好,倒也不急着带过来,不过你如今是掌门,收徒之事可不能草率,回头安排一番,开坛之事便从简吧,该走的礼数还得走一遍。真没想到,师兄的头一个徒孙,居然出自你门下,我本以为会是清风那小子先开坛”

说着,竟有几分感慨。

端华会意地点了点头:“此事我来准备,掌门收徒,不可草率。”

云渺渺在旁听得一愣一愣,对于收徒一事,其实她没什么自觉,也没想过还要走什么章程,横竖“师父”都叫上了,本想着回头给阿湛补个信物便好。

“这会不会麻烦了些?”

映华宫中磕个头,奉一杯拜师茶,不行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长琴摇了摇头:“什么麻烦不麻烦,若是没有出这档子事儿,今年本就要开坛的,掌门首徒,最是不可马虎。当年你那师姐入门时,偌大风华台,独她一人上前,你师父亲自授剑,到了你这总不能就一盏茶了事。”

“长老说得是,那便有劳长老操持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实在没法糊弄过去。

此后又谈及山中近况,他们赴往朝云城后,倒是并无妖兽再来侵扰,天虞山上下有步清风主事,日以继夜地善后,时常从深夜忙到天明才去小睡一会儿。

所幸事态好转,渐渐从那场劫难中缓了过来,虽说还不能松懈,但境况较之当初,已经好了不少。

谁都没有时间去悲痛,去伤心,去惶恐,不安每一个人,光是活下去,都已是拼尽全力了。

走出余音阁时,云渺渺仰起脸,望着天,久违的清澈阳光,猝然刺目,像是将她从一场混沌的梦里拖了出来,无端的疲倦涌了上来,化作一声叹息。

直至御剑回到映华宫,望着那座清清冷冷的偌大宫殿,望见门前那株千年的青松才恍然想起。

长潋不在这了。

是不是应当去信一封,问一问师姐那边的状况?

还是不去搅扰了,让那二人说说话吧。

这安宁,太难了。

师姐守着师父。

她守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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