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山谷中,霓旌已将今夜计划告知其他天虞山弟子,亲眼见到九思撑出的那道缺口后,步清风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但这道缺口着实狭窄,只容一人过。
山下的命案才过不久,他始终不大放心将师妹的性命交给这位阴晴不定的“钟公子”。
这道金色障壁古怪得很,潭底更是情况未明,凶兽尚在,行差踏错都有可能送了师妹性命,端看这钟公子平日里对他师妹那副喜怒无常的嘴脸,若真到了生死一刻,他十有八九会丢下渺渺不管。
起初他是断然拒绝的,莫说平日里就时常与渺渺在一处的余念归和言寒轻,便是孟逢君听着都直摇头。
在场十余人,其实说到底,霓旌瞧着自家主上的脸色都有点没底。
说是心血来潮未免轻浮,可尊上忽然这劲儿头到底哪儿来的?
她瞥了眼一直蹲在树梢上的桑桑,它静静地望着那道金色屏障,不知是出神了还是无心开口,这会儿竟然只有这只乌鸦精不曾就此事怀疑尊上了。
抑或是,它早就在心里将尊上鄙薄了个遍,只是不曾宣之于口罢了。
她一直晓得这乌鸦精同尊上八字不对盘,命里犯冲,但之前还愿争吵打闹几句,从昨晚起,那双碧色的眼睛望向尊上时,却彻底冷了。
它说的话,尊上没听懂,她就更听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这乌鸦精瞒下了什么极为重大的事儿。
饶是云渺渺,怕也不得知。
眼看月上中天,时近子时,四下阴气渐浓,障壁也稍稍薄弱了些,双方却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桑桑忽然振翅而起,一口三昧真火落在众人之间,惊得众人慌忙后退,正欲怒骂,却望见一双凌厉的眼。
明明怎么瞧都只是个修为不过百年的乌鸦精,却愣是逼出一身骇人杀气,惊得人回半响都回不过神来。
它的目光落在重黎身上,似是极为艰难地开了这个口。
“这结界一旦有人进去,九思便再不能支撑,你与主上都无法从原路返回,只能从这水潭中出来,我会为你支一个缺口,无论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一刻钟内,你必须带着主上出来。”
它冷冷地盯着他,一字一顿。
凭它眼下的法力,至多只能为他们争得一刻钟。
“请你务必以主上性命为先,一刻钟后你们若不出来”
哪怕会引得四海动荡,它也要即刻冲破封印,荡平这座三危山!
“这!”步清风没料到渺渺的命兽会做出如此决定。
却在这时,一度催动灵心诀的余念归探到一缕熟悉的灵气从附山石间传出,她登时一喜。
“清风师叔!是渺渺的气息!她还活着!”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一日一夜,落在凶兽巢穴,竟还能活命,属实奇迹。
既然渺渺能从障壁下传出灵气,亦是说此法宝仍有破绽。
他当即唤出延维剑欲去救人,身侧铿锵一声,一柄银锋长剑赫然横在他眼前。
重黎的脸色沉得可怕,一字一句,不容置喙。
“人,我去救,你们同那只死鸟把潭上裂口撑开,一刻钟内,我定带她回来。”
说罢,他便提着剑朝九思所在的洞窟快步走去。
霓旌对步清风点了点头,示意他莫要再多言,随即跟上重黎步入洞窟中。
九思清光阵阵,伞页顶着金色波纹,忽明忽暗,虽不晓得那乌鸦精说的血翎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但撑了一日夜,九思这等上品灵宝竟也受不住了。
“尊上,怕是得快些。”她催动灵力,九思盛着浑厚水泽流转波光,子时至,天地阴气鼎盛,本是九思最为强势之时。
然她稍一发力,那道障壁竟光辉大盛,数到金光齐齐压下,竟将她的灵气反打了回去!她吃惊之际,一道黑影闪过,瘦小的乌鸦精站在了九思之上,羽毛下散发出阵阵金辉,生生扛住了直劈天灵的一击!
它狠狠瞪了重黎一眼,比方才在步清风等人面前可凶了太多。
“看什么?还不进去!”
重黎眉宇一沉,化为一道流光冲入那道缝隙,湮没于水纹中。
桑桑才撤去自身灵力,九思便被弹开,那道裂缝也就此合拢。
它目光凝重地望着眼前的障壁,半响,才留意到霓旌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它。
“有话要说?”它淡淡地问。
霓旌勾起了嘴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它:“我一直觉得像云渺渺那等资质不佳的仙门弟子召出个会说话的乌鸦精也挺不容易了,但眼下看来,应是我想错了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便是在丹穴山的凤凰二主身上,也不曾见过方才那般淳厚干净的灵泽。
桑桑瞥了她一眼,豆大的眼中透出了无心理睬的意味。
“与其在意这等无关紧要的事,不如想想一会儿如何对付潭下的妖兽,眼下情况未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而此时云渺渺身处洞窟之中,四下皆是胡乱挥砍的藤鞭,三青发了疯似的叫嚣着,似是连最后一丝理智都因失去双目的剧痛而消失了。
她方才奋力从缝隙间送出的灵气也不知能否传到地上,仅仅是孤注一掷的尝试,寄望于余念归的灵心玦能及时发现。
但此处隐秘,她寻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出口,师兄他们如何进得来
沉思之际,一道藤鞭当头劈下!
她侧身躲避,还是被抽中了后背,剧痛之下,她滚至一旁,又挨了数鞭!
洞中藤蔓疯长,将她逼得退无可退,藏身于石缝间也难免被打得血痕道道。
她咬紧了牙关,将所有的声息一并咽下,此时若是被三青鸟发现,她必死无疑。
此等境况之下,她几乎汇不起半分灵力,寸情也沉寂了下去,连一丝光泽都瞧不见了。
四下浮山动荡,水面翻腾,偌大的山中洞窟碎石接连崩落,摇摇欲坠。
尖锐的嘶鸣震得她头疼欲裂,一声巨响回荡洞窟,仿佛天边乍雷,于昏暗中忽然间,带入了一抹亮光。
她抬起头,只见剑光如梭,鸿影偏擦,一道玄色的身影蒙着绚丽的辉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生着薄茧的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狭隘的石缝间捞了出来。
不过瞬息,她已然跌进了一人怀中。
很暖,以至于当她意识到来人是谁是,不禁诧异。
那样凶巴巴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让人安心的怀抱。
褪去了伪装的英招剑削断了她身后的藤鞭,寒芒涌动,清冽如冰,令人不由感慨,上古神兵确然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吃力地抬起头,望见重黎那张凶恶的嘴脸,他正盯着陷入癫狂的三青鸟,似是对眼前的妖兽略感迟疑,以至于眉头紧紧皱着。
吃惊不过是一瞬,而后,她忽然就不觉得怕了。
重黎侧目看了她一眼。
面色苍白,灵力枯竭,几乎是遍体鳞伤,浑身都湿漉漉的,冷得像冰。
狼狈得活像个丧家犬。
他冷哼了一声,反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没用的东西,还真让你活到本尊来救你了。”
第九十七章 :咱们,救不了他了
跌进他怀里的时候,云渺渺一度以为自己被鞭子抽蒙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但这一记脑瓜崩却是痛得实在。
他自冲进这座洞窟,没有了那些“闲杂人等”,他便再没有掩藏自己的气息,浑厚的法力当头压下,半点没打算同那黑漆漆一团的妖兽客气,手中的剑更是毫不吝啬杀招。
他可不管那妖兽的双眼是怎么没的,既然撞到他手里,就断然没有见好就收的道理。
云渺渺趴在他怀里,眼看着他一剑刺穿三青鸟的半边羽翼,硕大的巨兽再不能飞天遁地,凄惨地倒在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獓靥几时变成真这副模样了?”他眉头一拧。
渺渺一咳就觉得肺疼,吃力地同他解释:“这不是獓靥,那个才是。”
她指了指还泡在水潭中的一堆白骨,断了一只角的头颅赫然眼前,饶是重黎都僵了僵。
“你杀的?”
渺渺只有翻白眼的力气回敬他这一句。
“您可真是太抬举我了。”她看向那边的三青鸟,“獓靥早就死了,在这山中盘踞多年的,是它。”
话音未落,三青鸟再度挣扎而起。
重黎从不晓得手下留情为何物,剑一扬便将它劈了出去!
上古神剑英招,其性虽属水,却硬生生被他用出了万丈霜寒的冷冽,在这水灵遍布的洞窟中更是如虎添翼,压得三青鸟抬不起头!
只见它重重砸在远处的石壁上,摔得血肉模糊,双目溢血,凄厉嘶鸣。
因着神剑之威,整座洞窟动荡不止,实为倾颓之兆。
剥落的穹顶露出了金色的障壁,云渺渺认出了此乃三青鸟记忆中那枚金羽所化,一时诧然,这道结界当年连獓靥率领的百余凶兽都未能冲破,她正疑惑重黎是如何进入这洞窟之际,却见他忽然收起了剑势,没有再战之意,反倒一剑劈向浮山之下的深渊,在她回过神来之前,扣住她的后脑,抱起她纵身跃下!
她才从溺死的边缘捡回一条命,属实惊恐,然屏住了呼吸,意料之中的冰冷潭水却并未涌上来,再睁开眼,却见他所行之处,水流退避两侧,不曾沾染分毫水露。
一刻钟,转眼将至。
三青鸟不甘如此,翻身跌入深潭,御水追赶!污浊的血水朝他们逼近,云渺渺望见的,却是它血迹斑斑的身躯与断翼,在湍急的水流中几乎能看到血肉下的白骨森森。
“抓紧。”重黎沉声警告,回身一剑,阻断了三青的去路,得以再争片刻。
远处水面,裂缝渐宽,那是步清风率一众同门为他们撑起的生门。
眼看缝隙将合,孟逢君挥起白鵺剑扎入水中,凭着上品灵剑的仙泽硬生生扛了下来!
与此同时,重黎扬起剑,劈开了那道裂缝,带着云渺渺冲破水面,掀起狂狼数丈!
“渺渺!”
“师妹!”
步清风与余念归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高兴,那道屏障陡然碎裂,言寒轻惊觉不妙,一把将孟逢君扯了回来!
“所有人后退!!”步清风先一步抛出法器,将众人罩在其中护住!
水中妖气汹涌而来,枯藤崩裂,山石动荡,滔天巨浪中,浊气浓重的一道青影一跃而出!嘶鸣震天,直到它于水雾中昂起头颅,众人才看清它的面貌。
“这这不是獓靥吧!”余念归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