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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忠义(3)

忠义侯这个侯爵,是其他爵位都比不得的。

那是开国时候就有的侯爵,忠义二字,又是最直白的二字,顶着这名头,就如同用金子贴脸,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行走。

在岭南时,两个人在外游历。

在海港边的小酒馆里,李砚很难得吃醉了酒,一撩衣摆,一只脚踏到条凳上。

条凳四条腿,其中一条短些。他晃晃悠悠地站稳了,伸手把陈恨的脑袋按到胸口。

陈恨那时也喝醉了,只是迷迷瞪瞪地靠着他,一抬眼一垂眸,皆是酒气撩人。

李砚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又拍了拍他的脸,拍了两下就变成了揉脸,他道:“以后封你做忠义侯,让你把你在陈府受的罪都讨回来。”

酒馆里的人早也吃醉了,横七竖八地睡着,就算听见这话,也只当做是少年人听多了戏词耍酒疯。

李砚看上去冷静,却心跳如鼓,陈恨靠在他的胸膛上,听得耳朵疼。从他怀里逃出来,整个人一歪,扶着桌子就要给他下跪,歪斜着身子拱手道:“臣……嗝儿……谢主隆恩。”

“你起来,不许你跪。”李砚把脚放下来,还没站稳就要伸手去扶他。

两个人都站不稳,一起往地上倒去。

倒在地上时,李砚的手仍紧紧地按在他的肩上,摸索着靠墙躺好,又搂着他,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酒馆是“露天”的——屋顶坏了许多,一抬头便能看见星河瀚瀚。

李砚眯着眼睛去看,只觉得那星子忽近忽远的。他再转头去看陈恨,陈恨倒是离他离得近,他随口便问:“你知道当了忠义侯,要做什么吗?”

“臣知道。”陈恨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好让他放心,“臣……”

陈恨的声音变小了,他醉了,睡着了,似是在梦中继续方才的话:“会一直在的。”

他上回说这句话,是一时情迷才说的,这回说,是吃醉了说的。不过李砚不大在乎,总归他是说了这话。

酒劲儿上头,紧接着,李砚只看见陈恨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做贼一样朝四周望了望,酒馆里的人也都睡死了。

所有人都醉了,陈恨也醉死过去了,而他李砚也有些醉了。

四寂无声——陈恨咂了咂嘴,那声音一直传到他心里,怪好听的,也怪响的。

李砚抬手钳住他的下巴,正欲吻时,便被陈恨推开了,他说:“小兔崽子你疯了。”

李砚吓得赶紧放开他,生怕他就此恼了自己。李砚分明醉了,却因为担心了一夜,好久也没能睡着。

后来一连试探了陈恨好几日,他才知道,原来陈恨喝醉之后是不记事的。早知如此,那时无论如何都该亲他的。

李砚不必用封侯笼络陈恨,因此并不将封侯的许诺时常挂在嘴边,也不经常问他,封侯之后要回报自己什么。

于陈恨,李砚不大在乎这个。

一直到了封忠义侯那日晚上,陈恨将前来侯府道贺的众臣送走,才帮着张大爷关上正门,一转眼就发现李砚身着便服,踱着步子自后门进来了。

那时候是三四月份,院子里的梅花早就谢了。

陈恨去厨房转了转,适才宴毕,也没有余下的酒水。所幸席散未收,两个人便将几张桌上坛中剩余的酒水凑起来,就坐在堂前台阶上饮酒。

天阶月色凉如水。

混杂在一起的酒水最是醉人,李砚饮了半坛,带了些醉意,摸索着又去揽他的肩,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

如小孩子讨赏一般,他道:“朕没骗你吧,你果然是忠义侯吧。”

陈恨亦是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道:“臣谢主隆恩。”

这回他刻意留了几分心思,低声问道:“你懂不懂得,当了忠义侯,要做什么?”

那时候陈恨正收回勾住他的手,抱起酒坛子饮酒,很郑重地看向他,点了点头:“臣明白的。”

李砚等着他说那句——臣会一直在的。结果陈恨捶了下他的胸口,仍是很郑重地,像是宣誓一般,道:“臣对皇爷,忠心耿耿。”

他忠心耿耿,李砚却耿耿于怀了。

李砚简直想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给晃醒: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你上回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陈恨不觉其它,只是吃吃地笑了。

后来吃多了酒,李砚也就不再看他,只是手仍搭在他的肩上,垂眸时说了那句天下与卿同守。

陈恨还以为他对自己回答的“耿耿”挺满意的,还谦虚了两句。

李砚扣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这一晚之后,朝中事务繁忙,两个人再没有一起吃过酒。

再有,便是永嘉二年,正月十五的正午。

这回提起忠义侯侯爵的事情,陈恨直接说:“那臣辞了侯爵、将侯爵封赏全部退回。”

这话把李砚惹得双眼通红,酒劲都上了头。

陈恨见他反应不对,才要道歉,说自己喝醉酒,说错话了,李砚便一拂袖,把桌上酒坛摔落在地,哐的一声,那酒坛就碎成了千块万块。

完了,陈恨心里一凉,自己怎么就一时口快,说了这样的话?

这下子李砚恐怕是真的伤心了,接下来,他就要指着那酒坛,说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了。

可是李砚却只咬牙,说了两个字:“你敢?”

“臣不敢,臣醉了。”陈恨示弱道,“臣说错了,臣真的说错了,求皇爷恕罪。”

李砚抬手,狠狠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最后抓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问:“若不封你做忠义侯,你现下会在何处?做什么?”

“臣……”

“说实话。”

“臣大概还在江南老家,做一个教书先生。闲的时候还可以写写诗,也可以写写书,写不出来的时候,就划着我娘留给我的船,到处乱漂,漂到哪里算是那里。”

这话好像又说错了,陈恨用余光偷觑李砚的脸色,这话又惹李砚黑脸了。

他闷闷地想,可他说的确实是实话,是李砚偏要听实话的。

李砚冷笑道:“你想得好美。”

陈恨怯怯回道:“臣……也觉得很美。”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没跟你说。”

陈恨猜测,李砚大概是要说自己重生的这件事。

看来李砚也受不了,受不了他二人近来这奇怪的相处方式。看起来亲近得与从前无二,实际上却有很多的不同,其实那底下,波涛暗涌。

要李砚自己讲出重生的事情,大概也难为他,于是陈恨便点头道:“臣知道了。”

李砚自嘲地笑了笑,说:“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没等陈恨回话,他又道:“罢了,你怕是不想听,不想听便算了,日后你会知道的。”

陈恨隐隐觉着,他好像猜错了,李砚要说的好像是另一件事情,而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两人再沉默着坐了一会儿,陈恨想着,还是不能让皇爷憋着一肚子气回宫去,到时候要遭殃的多半还是他,便想着要哄哄皇爷。

战略哄爷。

悄悄地往四处看了看,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哄他,一晃身子,发现那兔子灯还插在自己身后的腰带里。

他分明记得,他把兔子灯拿下来,放在堂前桌上了,怎么又……

大抵是李砚趁他不注意,什么时候又给他挂上了,可是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挂在身后的?

陈恨将手绕到身后,抓起兔子灯,递到他面前:“皇爷。”

李砚仍是冷着声调:“怎么?”

陈恨把兔子灯塞到他手里:“原就是买给皇爷的。那时臣坐在门槛上,放在地上怕弄脏了,随手挂在身后,结果正巧被皇爷看见,就不敢给皇爷了。现在想想,还是送给皇爷的好。”

李砚道:“你还把朕当小孩子哄。”

虽这么说,那兔子灯李砚还是收下了。

陈恨暗喜,战略哄爷,简直是手到擒来。

后来天色晚了,一想李砚晚上还有元宵宫宴,陈恨便提醒道:“皇爷,时辰不早了。”

“回宫。”

陈恨送他出了侯府的门,匪鉴就牵着马在门前等着。

陈恨朝李砚作揖:“臣恭送皇爷。”

李砚只走出一步,忽然转头问他:“你真的不回宫了?”

他低头:“臣不回去了。”这原本也是他要办的事情。

“元宵宫宴也不去了?”

他依旧低着头:“臣中午吃醉了酒,恐殿前失仪,便不去了。”

李砚又问了一遍:“不回宫了?”

他朝四处看了几眼,随手指了指正趴在门槛上睡觉的陈猫猫,胡搅蛮缠道:“臣放不下府里的猫。”

“准你带进宫去养。”李砚又补了句,“你若放不下别的什么,也全都带去。”

陈恨一愣,他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吴端说皇爷有意留他在宫中,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是不是想错了什么?

他很快就回了神,扯出一个笑来,讲了一个好难听的笑话。他指了指头顶忠义侯府的牌匾,说:“那臣还放不下忠义侯府呢。”

李砚往前近了一步,脚尖抵着他的脚尖。陈恨再往后退,脚跟贴在门槛上,便惊了趴在门槛上睡着的陈猫猫。陈猫猫尖声叫了一声便跳开了。

若是可以,陈恨也想惊叫一声然后跑开。

随他后退的脚步,李砚很快也近了半步,仍是抵住他的脚尖。

离得太近了,陈恨讪笑着就要跨进门槛里边去,李砚一伸手便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将陈恨送给他的兔子灯重新别在他的腰带上,低声对他说:

“今日你要辞了忠义侯的位置,好去江南写诗写书,泛舟河上,好不惬意。朕说你想得美,你确实是想得美。”

“你从前待朕这么好,怎么现在就变了?问了你三回,要不要回宫,你一遍一遍的,回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朝里有人说你最会察言观色、迎合圣心,现在怎么不会了?”

“朕说了三回,这是第三回,你就是猫,天生反骨,朕不用皇爷的名头来压着你,你就不懂得服软。”

李砚自怀中掏出一封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陈恨定睛一看,那是他压在长乐宫枕头底下的奏折,大概内容是辞爵。

完了,陈恨身子一软,完了,李砚被他弄疯了。

只听李砚冷声道:“你不是放不下忠义侯府么?你日夜想着要辞爵么?朕遂你的愿,准你的奏。”

他转头宣匪鉴,匪鉴便站在阶下奉旨,李砚道:“宣阁中拟旨,削忠义侯侯爵……”他停了停,死死盯着陈恨,一字一顿道:“没掖幽庭奴籍,拨养居殿近身伺候。”

“你不进宫,朕自有法子带你进宫。把你绑回去不大好看,朕又怕你跑,想来想去,还是用奴籍把你在宫中钉死了,最为妥当。”

“朕待你从来没什么架子,竟教你与朕都忘记了,朕原本就可以对你做些什么。”

李砚明白,他这一道旨圈着陈恨,陈恨不会生气,顶多过两天也就好了。因为造反的事情,陈恨愧疚,对他恨不起来。

既能困着,又恨不起来——

李砚抱着陈恨的腰的手,轻拍了一下挂在他身后的兔子灯。陈恨看着那兔子灯摇摇晃晃的,转眼便看见李砚朝他笑了,他笑得克制,只是稍勾起唇角,不细看也看不出他是笑着的。

——你非但恨不起来,日后还要你身上处处都为朕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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