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伺候时走神,而被皇八子赶走的侍读陈恨,窝在吴端房里吃了两块荷叶酥,忽然拍案惊呼:“六月没有三十一天!”
吴小将军白了他一眼:“废话。”
“完了,今日就已经廿八。”陈恨哀嚎一声,往后一倒,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
“要命的事情!”
“什么要命的事情?你到底怎么了?”
陈恨起身,道:“我跟你说不清楚,我找爷去了。”
“你才惹爷生气,他又没派人来找你,我看你还是明日再去——”吴端打了个喷嚏。
“就是因为爷生气了,才要去找他呢。”要迅速地修补裂缝,趁着刚和好时的君臣温情,就可以爬到他的榻上去了。
陈恨见他打喷嚏,又笑道:“你是不是又得罪了什么人了?”
“我才没有,近来我都是以拳头服人的,谁不服我,可以直说,我们单挑。”吴端说着挥了挥拳头。
陈恨给他鼓掌:“哇!吴小将军好威武!”他端起案上的一碟荷叶酥,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就我拿去哄人了,多谢威武的吴小将军。”
“你这个人惯会耍无赖。”
“你若不服,挑个时候,我们单挑。”陈恨捧着碟子走了。
吴端嗤道:“我怕我把你打残,下半辈子,你就赖上我镇远府了。”
陈恨随口答,笑着就走远了:“你放心,我若残了,有人养我!还得先治你打残的罪!”
……
皇八子李砚是皇太子的嫡亲弟弟,同为皇后娘娘所出,皇太子在当时风头正盛。因此,长安城的诸位公卿要讨皇太子的欢心,也就要讨皇八子的欢心。
皇八子六岁挑伴读,长安内适合年龄的公子哥儿都被送进宫中参选,经挑选后,剩下十二个人,分两列站在明承殿候选。
只见坐在殿上的皇八子手指一点,就点中了早晨遇见的、给他讲故事的陈恨。
故事还没讲完,当然要把他留下。
陈恨窃喜,没忍住勾起唇角暗笑,心道爷放心,选了我绝不会错。
坐在高处的李砚将什么事情都看得很清楚,那个讲故事的,他怎么总是偷笑?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于是李砚再点了镇远府的吴小将军,小将军嘛,大概能护得住这讲故事的傻子。
不过小将军根本没派上用场,在他们被按着打的时候,还是皇八子出了手。
陈恨当然都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李砚就把他看做一个很傻的人。
而十四岁时的李砚也全然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点中吴端的初衷。
他怎么敢在他面前把陈恨给架走?在炫耀自己的力气吗?还有陈恨这个傻子,怎么敢长得这么轻?
入夜,少年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下午发了一通脾气,直到了晚上,所有宫人对他都怕得很。
陈恨还没回来,不会生气了吧?该不会还哭了吧?这时候不会还趴在吴端怀里哭吧?不会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
李砚翻身坐起,准备下床。
下了床的李砚往窗外一瞥,便看见陈恨蹲在廊下发呆,也不知道手里端着什么。
他重新上榻,等了一会儿,陈恨还不进来,又怕他走了,便朗声道:“你进来。”
今日守夜的小太监,听见喜怒无常的皇八子喊的这一声,吓得一哆嗦。
爷平日最喜欢的伴读——陈二公子,今日都被他教训了,更何况自己在爷面前根本排不上号儿。
偏生今日是他守夜。前几日陈二公子抢着守夜,今儿怎么就不抢了呢?
小太监勉强稳了稳心神,放慢动作,缓缓推门进去了。
所幸皇八子不迁怒,只冷声道:“不是喊你。”
小太监一愣,陈二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笑着对他解释道:“爷大概是喊我。”
陈恨又问李砚:“是吧?爷是喊我吧?”
李砚仍是冷着脸,点了点头。
“你回去睡罢,不用你守夜了,这儿我伺候着。”陈恨温声对小太监道,顺手拿了一块荷叶酥塞到他手心里,“镇远府的荷叶酥,你也尝尝。”
“谢谢陈二公子。”
陈恨见他乖巧,又给他塞了几块:“你带回去给朋友们也尝尝,看见吴小将军,记得向他道谢。”
小太监点点头,捧着手里堆成小山的荷叶酥便告退了。
“爷还生气呢?”陈恨搬了把凳子,在李砚榻前坐下,“大热的天,气出一身的汗,多不划算。”
李砚不语,架着腿拿着新画的折扇扇风,果真是一身的汗。
他捧着荷叶酥:“爷尝尝镇远府的荷叶酥?”
“不尝。”
陈恨挑挑眉,接话道:“什么臭男人的东西,也要给我?”
他刚给李砚讲过《红楼梦》里北静王的珊瑚手钏的故事,见这情形相似,顺嘴便接了一句。
很快想起李砚还在生气,自己不知死活地还去撩拨他,便把荷叶酥举在面前,自己缩在后边躲着:“臣错了。”
见李砚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又道:“爷真的不吃?爷不吃的话,那臣就吃了。”
“你若喜欢,你便吃罢。”
“那臣真的吃了。”
过了一会儿,陈恨果真就将一碟子荷叶酥扫干净了,还跑去喝了一盏茶。
李砚竟也没有生气的意思,陈恨便不逗他玩儿了,从袖子里拿出干净帕子包好的荷叶酥,捧在手里给他:“喏,没有分给别人的,专留着给爷的。”
李砚才要伸手去拿,陈恨就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宫人在廊下放了一张竹床,那儿凉快,臣陪爷去那儿坐着,吹吹风好不好?”
“你若喜欢,那便去罢。”
他凑上前去问:“爷喜不喜欢?”
李砚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点头:“喜欢。”
明承殿的宫人们正拿着团扇,捉萤火虫玩儿,从殿后跑到了殿前。转过拐角时,看见自家爷与陈二公子正坐在竹床上说话,相互招呼着,悄悄回了后殿。
这二位也是,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
不过要管住这位爷,也就只有陈二公子,有时连太子爷都没用。
“诶?”陈恨盘腿坐在竹床上,转头看见一只被宫人们赶过来的萤火虫,探出身子,伸着手就要去捉。
捉住之后便合着手,自己先不看,先问李砚:“爷要不要看看?”
“无趣,不看。”
这位爷也忒老成了,越长大,越没有少年气。
陈恨便凑近了,在他耳边念道:“爷看看嘛,看看嘛。”
被他烦得无法,李砚应了一声好就转过头去。谁知陈恨在他面前一挥手,那只萤火虫就落在了他眼前,再转了个圈儿,又飞走了。
陈恨朝他笑:“爷还说不看,看得都呆了。”
风动,檐下灯笼摇晃,暖黄的光照在陈恨面上。李砚垂眸,并不回话,算是同意他的话,看得呆了。
李砚一个人怀着点小心思,琢磨来琢磨去,很久之后唤他:“离亭。”
陈恨抱着手昏昏欲睡,似是在梦里应了句:“怎么了?”
李砚就是心神一动,随口唤了他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吩咐。他想了想,道:“讲一个故事吧。”
“嗯,那就讲一个萤火虫的故事。”陈恨边做梦边想故事,想不起来别的故事,只记起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
我们捉了很多的萤火虫,放在帐子里,然后我和可云……我们就情不自禁了。——《情深深雨蒙蒙》
陈恨打了个激灵,这个故事它少儿不宜。他平生第一回恨自己的知识面如此之广。
他想不出别的,随口道:“从前有一只萤火虫,它飞呀飞呀……”
飞着飞着,陈恨就睡着了,他的脑袋砸在李砚的肩上,好像也砸在他的心上。
扑通一声,不仅仅是小小的石子打乱了心湖,是陈恨整个人跳进湖里,还戏了个水。
萤火虫飞呀飞呀飞呀,一头撞进了檐下的灯笼。
蜡烛也烧得越来越短,光亮越来越幽微。
李砚好容易才把在他心里玩水的陈恨驱逐上岸,然后伸手推了推身边的陈恨:“回去睡吧,夜里会转凉。”
陈恨在竹床上睡得不舒坦,因此睡得不熟。其实他醒了,只是装作未醒的模样。
今晚时机特别好,他想找机会完成任务。
于是陈恨揉了揉眼睛,只做出十分困倦的模样来,道:“时辰晚了,臣伺候爷回去睡罢。”
他胡乱着步子向前走,李砚怕他摔跤,挽住了他的手:“你就这么困?”
陈恨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倒是真的,他是真有些困了。
一直走到榻边,陈恨不会做戏,好夸张地喊了一声“啊,床啊”,就张开双臂扑了上去。他在心里打定主意,上都上了,现在就是李砚赶他,他也不走。
感觉到李砚碰他的脚,陈恨心道糟糕,他该不会要把自己给拖下去?
拖人倒是没有,李砚是帮他脱鞋。
陈恨又道不妙,该不会是李砚要换个地方睡?
这倒也没有,李砚把他往床里边推了推,就在他身边躺下了。
李砚仍拿着新画的折扇扇风,还学着陈恨从前摸他脖子的动作,摸了摸陈恨的脖子。陈恨被他摸得一激灵,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忽然被爷掐住了咽喉。
只消睡一觉,任务就完成了。陈恨翻身,终于是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陈恨被尿憋醒,他觉着肯定是昨晚配着荷叶酥喝下去的那一盏茶。
李砚起得更早,陈恨小跑着去厕房的时候正遇见他在殿前空地练剑。
完成了任务,陈恨很开心地朝他打招呼:“早呀!爷。”
李砚点头应了一声:“嗯。”
这一日,喜怒无常的皇八子,对吴端发了脾气。
这一整日,吴端都缠着陈恨:“昨儿你是怎么哄的爷?”
于是皇八子连着对他发了三天的脾气。
……
数年之后,忠义侯陈恨又回到了侍读时期的原点。
系统要他再爬一回李砚的床。
新的系统,旧的难题;任务不易,陈恨叹气。
——唉,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