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对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的师乐，在这瞬间切切实实地怔了一瞬。
过了三秒，她微微垂眸，然后拿起了讲桌上的粉笔，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她在一片安静和期待的目光里，用了自己这辈子最柔软的声音自我介绍：“我叫师乐。”
两堂课下来，师乐手心里渗出一点细汗，她拿着教案准备离开时，突然被叫住。
“乐乐老师！”
师乐回过头，虎子身后跟了一堆小跟班，他手里捧了一个易拉罐，上面被镂空了。
“这是老师们还没来的时候我们准备的礼物。”虎子像是班里的小头头，他把易拉罐递给师乐，“送给你，都是我们自己折的。”
师乐把易拉罐接过来，垂眸一看，里面装满了一罐纸折的星星，看来是准备了很久了。
好半晌，她才低低笑了：“谢谢。”
从三年级出来，师乐径直去了三楼的教师办公室，才上楼遇到了一直在窜班的林采。
林采问：“上课感觉怎么样？”
师乐扬着教案本：“还不错。”
林采笑道：“那你学生还挺听话的，不像……”
他的话没说完，头顶上便响起了声音：“哟，林哥，这是哪位老师啊？”
师乐抬起头，楼梯上站了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都是半大的少年，脸上挂着笑，盯着师乐看。
“这是师乐老师，教三年级的。”林采走上去，“要上课了，你们去哪？”
少年们嘻嘻笑道：“去厕所，林哥一起吗？”
林采摇头：“早去早回。”
少年们一个搭一个从楼梯上下来，路过师乐时扭头，语气玩世不恭的：“师乐老师好啊。”
师乐抬眼，看到他脑袋两边剃的那个love的图案，再看三个人，每个人的图案都不一样，略一挑眉：“发型还挺潮。”
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家族的。
love少年下意识摸了把头发，哈哈一声：“还行，老师有眼光。”
林采站在上边，催促道：“要上课了。”
少年们嘴里应着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走过时带过一股烟味儿。
林采叹了一声：“六年级原本的学生毕业了，现在的学生参差不齐，相当于一个补习班，这几个是初二的，不想在家干活就来玩玩。”
看孩子，来玩玩。
这些来上学的理由倒是很有意思。
…
下午放学，师乐提前站在了校门口，准备送孩子回家，据说这是支教团的传统，不管是哪个学校，放学后老师们都必须送孩子们一段路。
师乐重新拿了一个棒球帽戴着，倚在校门口一边玩手机，一边等放学。
她打开地图，许婧说的没错，这里离江州确实不远，可能是坐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师乐觉得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算作远的地方了。
也不知道她哥长什么样了。
正出着神，有个人走到旁边：“乐乐你走哪边？一起吧。”
“不知道呢，我随便。”师乐把手机按灭，声音起伏不太大，“学长走哪边？”
林采斟酌一下，道：“左边吧。”
师乐点点头，把手里揣进兜里：“那我走右边吧。”
林采：“……”
童琳忍着笑，在一旁给林采递台阶：“学长，你跟我一起吧？万一这村里有狗，我还挺害怕的。”
林采：“…行。”
师乐没想到，还真能这么巧，虎子家居然就往右边走，想了想，确实，早上小燕子就是骑车从右边过来的。
她被一群小孩围着，虎子背着大书包挤到中间：“乐乐老师，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哥在家，他做饭可好吃了。”
师乐稍显意外：“你哥还会做饭？”
“他哥哥什么都会！”有了虎子的亲近，其他小孩也没那么疏远了，都争着要跟她说话，“小晏哥哥很厉害的！”
虎子拍拍胸脯，很是自豪：“对，我哥什么都会！”
师乐倒是没想到，小燕子在孩子中间这么有人气：“你们都认识小燕哥哥？”
“老师们都夸他呢。”孩子们说，“说小晏哥哥学习成绩好，在县里上学都不用交学费，我妈也说小晏哥哥很勤快。”
啧，还真是个乖小孩。
走了不远，师乐看到这里有条河，水很清，但因为是雨水季节，河里水流也很急。
校长昨天开会时提过村里有条河，若是下雨下得大了，水会漫上来，让大家放学时都注意一下孩子的安全，还有些大点的孩子会下河洗澡。
师乐不动声色走到外围，侧头看了一眼，说是只送一段路，但跟孩子们说话说着说着，人都有得差不多了。
往前走了一段，除了虎子，其他人都走了，她扭头看向虎子：“虎子，你家在哪？”
虎子背着那么大一个书包，也不见累，他指着前面：“前面走一会就到啦。”
师乐看了眼天，天色有些暗，这里天气多变，像是要下雨了，她想了想，决定先把虎子送到家。
跟着虎子往前走了十来分钟，才拐了个弯，虎子就激动道：“老师！我家到啦！”
师乐抬起头，只见前面路旁有两间低矮的小平房，平房两侧外面围着木栅栏，种了些蔬菜。
往前走几步还能看到平房前的地上养了几只鸡鸭，门是开着的，但没见着人。
小燕子今天早上骑的摩托车倒是停在门口。
师乐停下脚步，摸摸虎子：“那老师先回去了，明天见。”
虎子立刻拉住她：“老师，你不在我家吃了饭再走吗？”
“不了。”
团里的规矩，不能在学生家里拿一针一线，吃也不行。
师乐轻轻推推他的背，刚要走，却看到那门里走出个人。
少年湿着头发，看来是没有特意整理，很是凌乱，手里端了个盆。
他下身穿着牛仔裤，腿显得更加修长，但上身只穿了件白色背心，胳膊上有些肌肉，看起来很匀称，也有些野性。
师乐微微挑了下眉。
第六章
四目相望，空气里安静了几秒。
师乐看到少年脸上的表情，从浅淡到茫然到收敛，只用了几秒的时间。
几秒后，少年微微弯腰，把盆放到一边，说话时声音依旧很温润：“姐姐怎么来了？”
师乐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一只手压着帽沿轻轻笑了。
原来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小燕子这张脸太具有欺骗性，不论是初见还是后来几次，他都是笑容浅浅又礼貌得恰到好处，看起来就像是个干干净净的乖乖仔。
合着一切都是“恰到好处”而已。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天童琳会那么计较那声“老师”了。
虎子走上前去解释：“哥，老师送我回来。”
戚宴嗯了一声：“去给老师倒水。”
虎子应着就跑进了家里。
戚宴刚想说话，就撞进了女生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尾轻轻挑着，就这么看着他笑。
戚宴恍惚了一瞬，继而很快敛眸侧身：“姐姐进来坐。”
“不了。”师乐一时还真分不清楚他现在是恰到好处的客套，还是什么，不过也没什么心思去细想，“下次吧，我先回去了。”
虎子倒了半杯水就着急跑出来：“老师你要走吗？”
“嗯。”师乐走多了有些热，她把帽子取下来，挥挥手，“明天见。”
“喝杯水再走吧。”戚宴示意虎子递水，“走过来也挺远的。”
孩子已经把水递过来了，师乐也不好拒绝，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意外道：“这水还挺甜。”
“附近的山泉水。”戚宴笑了下，“姐姐喜欢可以多喝些。”
师乐莞尔，又喝了一口，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后将杯子递还给虎子：“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忙吧。”
戚宴点头，但还是跟着她走了几步。
师乐没阻止，小燕子这处处都要做到周到，她也没法阻止。
“行了。”走出了他们家木栅栏的距离，师乐抬起帽子，指指他之前院子里放下的盆，“别送了，继续洗衣服吧。”
戚宴也就停下了脚步：“姐姐慢走。”
等女生背影消失，戚宴才转身回家，刚蹲下来拿起衣服没一会儿就起了风。
他抬眼看了下天，然后起身把盆端进家里，再出来时套了件衬衫，手上多了件雨衣，戚宴弯腰摸摸蹲在门口的虎子：“关好门窗，我去接妈。”
“好。”
戚宴走了两步，忽的顿了顿，又转身进了家。
虎子抬头，见他手上多了把伞：“妈出门好像带伞了。”
戚宴把伞放在车上，看了眼不远处的弯道，轻声道：“嗯，给你们老师的。”
虎子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哥，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