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祐景辰挥退手下,站在客栈门前。良久,微蹙的眉头在看到前方的人后深深地蹙起。
只见褚凌江朝自己缓缓步来,怀中抱着的正是自己寻找多时的人。而夏如安静静地窝着,似是熟睡,面上酡红,又似醉酒。
“放开她!”皇祐景辰见到这一幕脸色铁青,双目怒红。
褚凌江将怀中的人交到他手里,看了看那张因转移阵地而略有不适的脸说道:“我没想到她如此不胜酒力……我与夏几年没见,便对饮畅聊了一晚上,莫见怪。”说完他挂上一抹意味深长似是挑衅的笑。
“太子真是好兴致。”皇祐景辰面色更沉,眸色更深,波澜不惊的话里隐隐含怒。
褚凌江微微一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转身离开,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背脊被一双阴鹜的眼睛戳出了几个大窟窿。
夏如安挪了挪脑袋,口中模糊不清地呢喃道:“杀……杀了那对奸夫□□……”
皇祐景辰闻言面色又是一沉,边抱着她边往房间走,“姑娘家整日杀杀杀的……朕该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才是。”
将她放在床上,他细细端详起那张红彤彤的小脸。突然想起她刚刚醉酒的梦呓,莫不是瞧见了自己和沙岚在大街上,所以误会了?
他扯了扯她的脸颊,“还知道生气,看来还是在乎我的。”说着,脸色便缓和了不少。
夏如安呢喃着翻了个身,自腰间掉落一个锦囊。
皇祐景辰眼疾手快地捡起,从里面捞出一条链子,心中一顿。那是从前自己送她的长命锁,面上早已经被三年前那一箭射得深陷。他记得三年前他随手便扔了,没想到她竟捡了回来,还时时刻刻放在身上。
再往锦囊中探去,他又摸出一大叠信纸。展开看清后,他更觉不可思议,一张又一张,竟全是三年间自己写给她的信!
这些东西她竟一直随身携带……思及此,他脸上的不悦一扫而空,突如其来的欣喜袭上心头。抬手抚上她的脸庞,眼中漾开一层温柔及深情。
“算你有良心,不枉费我等你这些年……”
隔日夏如安醒来时,头痛欲裂,喝完芊素递来的醒酒茶才清醒许多。洗漱后却不见皇祐景辰的身影,正感到疑惑,见到桌上放了一根……奇形怪状的糖葫芦,便拿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
“这是昨夜皇上去一家民户家中连夜学着做的,做了一夜呢。说是您醒了看到就会明白的。”
夏如安手中转着那根竹签,想起了两人曾在马车上的对话。立马明白了他是想告诉自己,这是他亲手做的,不会有毒,也是想让自己相信他。
她放至唇边咬了一颗,说了句“真难吃”,唇边却挂着淡淡的笑。
“皇上还说,他在街口的桥上等您……”说完芊素还附到她耳边轻轻说道,“而且这次沙岚姑娘没跟着……”
这个时节的江南正是草木始发新芽的时候,江边的绿柳刚发了些枝条,参差不齐地错乱开来。风一吹,便轻轻颤起,恍若一树青丝。
夏如安穿过人潮密集的市集,擦过成排的绿柳,来到街口的桥边上。此时皇祐景辰正负手立在桥上,一身象牙色镀云纹金边的锦袍,绝代风华。
她静静地看得出神,都忘了唤他。印象里,他鲜少着浅色的衣服,没想到竟是这般风姿。
注意到她的到来,他侧过身来,朝她伸出手,低低地唤了一句“过来”。
夏如安朝他走去,双目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他的眉眼。仿佛透过时间,看到很多年以前,某个寻常的午后,他在御书房的桌案前朝着门口的自己伸出手,低低地唤一句“过来”,流光满目。
不同的是,她此刻总觉着他的语气和表情中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怒气,顿时心中掠过一阵微微的悸动。
“你昨天和褚凌江一起喝酒?”他语气的确带着不悦。
“你和沙岚一起看马戏。”
“听说你们还畅谈了一晚上?”他语气更透出怪异。
“你和沙岚一起看马戏。”
“你知不知道昨晚你是怎么回来的?”说这话时他明显是在生气了。
“你和沙岚一起看马戏。”
“你……”皇祐景辰无奈扶额,轻叹了一口气,牵起她便走。
夏如安不解地看着他,“干什么?”
“和夏如安去看马戏。”他脚步不停。
夏如安别扭地转过头,“你和别人看过的东西,我才不要看。”话虽这样说着,却也即刻没有甩手放开或止步不前。
“昨晚我是去找你的,沙岚硬要跟着我……”皇祐景辰淡淡说道。
夏如安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昨晚我和姓褚的一共就说了三句话……”
两人但笑不语,默契地走着,没有再说话。
直到两人拐进一条僻静的街道,街道两旁植满了树,绿荫如盖。树上皆挂满了木符,用一根红线系着,密密麻麻,错乱无序。
树下摆着一个简单的摊位,一旁坐了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见到他们友好地朝两人笑笑,拿起手边的木符,“两位求个愿吧,很灵验的。”
两个人同时写好挂上,皇祐景辰正欲看,却被夏如安拦住。
“等我们下次路过这里的时候再看。”
“好。”皇祐景辰一如既往温柔宠溺的语气,执起她的手离开。
而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穿过树丛,来到两人写的愿签前。只看了一眼,就沮丧地垂下了头,有些懊恼地地将木符挂回原位。
沙岚怨怼地朝他们远去的方向瞪了一眼,撇撇嘴不满地咕哝道:“就你们恩爱。”
☆、婚前
离开褚国之后,夏如安一行人顺道去临川县看了看秋鱼,这才回了宫。
至于沙岚,倒是也履行了当初的诺言,没有再纠缠不休。只是在临行前和夏如安说了句:“我只是放弃追求他了,但这不表示我放弃爱他了!”神情和语气和一开始的倔强与坚持如出一辙。
夏如安每每思及此,只得摇头叹息,这女子明明是自己的情敌,可自己却没办法恨她。
接下来的两个月,皇宫里异常繁忙。隔三差五便有绫罗锦缎和珠宝玉石送进尚衣监,御膳房不断研制着各式各样的珍馐佳肴,每日外出采购置办的宫女嬷嬷也是不计其数……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帝后的大婚。
随着婚期将近,皇宫内外愈来愈忙碌。而就在离婚期还不到半个月,大家都沉浸着这热闹和喜庆之中的时候,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忙碌和喜悦。
这日,边防士兵急急来报,褚太子正往北曜,欲为帝后大婚庆贺。可随着他前来的,还有褚国浩浩荡荡的四十万大军。
这消息,让许多人都慌了神,失了分寸。
就在众人还没有从惶恐不安中缓过神来时,只带着随身亲信进入皇宫的褚太子又在面圣之时,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要求——他想向北曜要一位郡主和亲。
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正纷纷猜测是哪一位郡主,他的下一句话又让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要的是,丞相之女瑞和郡主。”他站在朝堂之上,面无惧色地看着龙椅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闻言,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尤其是夏九嵩,身形都晃了一晃,险些倒下去。
两个男人静静地对视着,眼中刮过疾风,掠过闪电,深沉得可怕。像是进行着一场没有输赢的厮杀,无声,无息,却叫人胆战心惊。
夏如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沉着冷静的性子也再按捺不住,气得甚至爆了句粗口。不过比起生气,惊讶就比较少了,从褚凌江一开始开始接近自己,她就觉得他有目的。甚至她觉得,他这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并非出自真心。
不过话说回来,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在褚凌江提出这样的要求之后,竟然能活着走出朝堂,而没有被那个男人给杀了。
这之后几日,北曜的官员大多惶惶度日,内心惴惴不安。皇上宠爱皇后已是满朝皆知的事,断不可能答应他的无理要求。可若不答应……那北曜边城的四十万大军又如刺在喉。甚至渐渐地,都有人私下里开始大胆地称夏如安为红颜祸水。
太后来到玄阳殿的时候,就见到那对夫妻阴沉着一张脸,眸中含怒。尤其是她亲生的那个,一副想大开杀戒的模样。
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看你们两人,平日里,向来都沉着冷静,一个心思缜密,一个灵巧多变……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皆沉不住气了。”
夏如安闻言眼睛一亮:“母后可是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他想要瑞和郡主,咱们给他一个瑞和郡主便是了。反正这世上,又不是仅仅只能有一个瑞和郡主……”太后略有深意地说道。
两人闻言,挂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默契地看向对方的脸,两张脸上都泛着奸诈的笑容。真是犯糊涂了,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们怎么没有想到。
“红药,”太后唤了身后的丫头一声。
“回太后,奴婢已差人去问过了。刘大人家中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刘筝,已嫁为人妇且育有一子;小女儿刘筱,才刚学会走路,咿咿呀呀地能说几句话;只有二女儿刘箢,明年就及笄了,年龄还算适合。”
“刘大人?”皇祐景辰沉吟片刻,“朕决定让他出任下一任新丞相的那个刘勰?”他眉眼闪动,微微展开一笑,“好,朕这就去下令,给他一个他要的‘丞相之女,瑞和郡主’。”
圣旨颁下的时候,褚凌江倒是没什么动作,既没反对,也不接受,只是夏如安如预想般地见到了他。
是夜,夜色沉沉如潭,细细弯弯的娥眉月高悬在夜空中,点点星光散落,星月交辉。
玄阳殿灯火通明,寂静无声,夏如安才挥退宫人,一道黑影就从窗外蹿入。腰间匕首迅猛朝他射去,却被飞快躲开。
“第四十次了,夏。”人影站稳,面不改色道。
“不知太子深夜到此所为何事?”边说着,夏如安边走至窗边将匕首拔下。
“你当真要嫁他?”褚凌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似是不信般问道。
夏如安条件反射般地朝他反手刺去,又被他一个闪身避开。“不嫁他,难道嫁你么?”
“若我以江山为聘,来迎娶你……”他用一本正经的脸色和眼神看着他,无比认真的问道,“你可愿嫁?”
夏如安微微怔忡,听着他的眼眸渐渐眯起,“褚凌江,六年前你刻意接近我,还一直跟着我,现在更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褚凌江轻笑一声,转过身去看向窗外,让夏如安看不见他的表情。“你当真以为……我同死去的皇兄一样吗?他曾经一度想得到你,或许是出于利益,但我……”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夏如安,沉寂的眼神似乎闪着潋滟波光。
夏如安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下文。
但他却没有往下说,而是轻叹了一口气,“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六年前的秋收大会上,那天我本佯装身体不适没有出席,可却在行宫之内听到一阵如仙乐般的琴音。出于好奇,我隐在暗处观望了一眼。可只那一眼,我就再移不开视线,弹奏者竟是个半大的孩童,而且……”他转头看向夏如安眼中挟着笑意。“这女娃娃分明是记不起后面的篇章,却用另一首曲子续上,还引得许多人称赞。”
夏如安像是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一般,别扭地别开视线。难怪他会弹奏《高山流水》,那天他说是一位故人所教,原来他口中的“故人”竟是自己。想到这里,她不禁隐隐感到失望。
“这女娃娃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我,让我觉得好奇。我不禁想,若是待在你身边,我的日子会不会格外有趣。”
“所以你后来接近我,跟着我,就只是为了一句‘有趣’?”
“你还没有明白吗,夏?我的刻意接近,我的处心积虑,还有我跟你口口声声说要娶你……”他紧紧盯着她,眸光灼灼如晨星,“不过是为了一句‘喜欢’。”
夏如安明显一愣。他刚才说……喜欢?
她别开脸去,不知是不信他的话,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褚凌江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缓缓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离开祁苍的前一晚,也是和今晚一样漫天星光璀璨。我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你说四海为家。我那时甚至想,你若永远不回去,我便这样永远陪着你,四海为家,也好。”
夏如安此刻完全不懂这个男人了。
“可是你却失踪了三年,这三年来,我毫无你的音讯……好不容易终于有你的消息了,等来的却是你回宫成婚的消息。他就这么好,值得你回来?”他像在质问。
夏如安挺直了脊梁,面色沉静,眼神坚定如磐石。“他值得。”
褚凌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就那么肯定?我的喜欢你不信任,他的喜欢你就那么信任?”
“你什么意思。”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天下九分时,季国有一位有名的占星师,名唤汤显……”话未说完,皇祐景辰猛然推门而入,怒目而视。
“看来有人心虚了,我先走一步……”褚凌江淡然一笑,忙从窗户离开,离开前回头留下一句——“我会在我们最初结识的樨云山下的客栈等你十日,这十日你若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