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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春 第99节

他挑了一个雅间,恰好坐在临窗位置,抬眼便可极目眺望城中如织人流,来往车马如水。

男子信手将剑搁在桌上,正垂睫准备斟一杯茶。

不料自斜刺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影,生生扑入他怀中。

裴时行听到自己衣襟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

茶水湿透了袖子,杯盏被打翻,骨碌碌滚。

郎君和怀里的狐狸四目相对,小狐狸将四只爪蜷成汤圆,对着蹙眉的郎君轻呜了一声。

旋即准备逃之夭夭。

却被裴时行直接拽住了尾巴。

他甚至没有用法力没有画一道定身符,仅仅是抬起那只骨节修长的手。

便用这种简洁粗暴的方式困住了小狐狸。

自知犯错的狐狸看也不敢看它,被人拽着尾巴扔到桌上也不敢说话。

只默默坐正,支起两只前爪,垂下脑袋作无辜状。

裴时行果真预备审问她一番:

“狐妖,你究竟是何人?”

他身怀灵骨又修道百年,乃是奇才,不日便可位列仙班,等闲妖物不敢近身。

更何况,裴时行一路将琉璃环细致收藏,设下重重禁制灵咒,更是将其放入衣襟处来保护。

孰料这狐妖好似全然不受影响,竟可直接窜入他怀中,甚至突破禁制。

方才那清晰的碎裂声提醒着裴时行,他搞砸了师父交付的任务。

那琉璃环已然被毁坏。

他素来是门中天资最好,行事最为缜密可靠的弟子,岂料今日竟被一只修为低劣的狐妖打破名声。

“我是尘晚。”

桌上已然将狐狸头埋进自己爪子里的小狐狸忽然幻化作了人形。

幸好这是裴时行的雅间,否则便要叫众人眼望着一只狐狸化作一美艳的粉衣女子,坐在桌上。

那雪衣郎君却不知怜香惜玉,正在眼角眉梢凝满了冰雪,预备审问。

狐形实在太过弱小,那么小一只,教他一只手便捏住了,尘晚觉得实在没有安全感。

所以不如幻作人形同他交流。

她一双清澄的琥珀眼盈盈望住裴时行。

眉弯似月,朱唇皓齿,实在是非常惹人动心的一张脸。

可惜裴时行看她这么一个大美人,眼神和看路边的小黄狗一般无波无澜。

“我是说,你为何能够近我的身?”

“啊,这个啊,”尘晚转了转眸,“因为我是狐仙娘娘呀。”

她至此亦不晓得裴时行乃是青霄道长座下最为出色的弟子,只当他是个反应比较快,手劲比较大的凡人男子。

最多算是有点点修为,堪堪能够看破她的真身罢了。

“休得胡言。”

裴时行抬手花了一道符,那符倏而化作点点莹光融进了尘晚的身体,可她却并无反应。

裴时行这头释出了搜魂符亦是探不出什么虚实。

此狐必定有异。

他又施了一道禁制落在尘晚身上,令她无法使出法力。

这才起身:“你坏了我的东西,如今便要跟我一道去谢罪。”

如今琉璃环已碎,但裴时行却不能不守承诺,仍需去邺都走一趟。

再者便是,他尚且需要些时间来探这狐妖的来路。

尘晚才自虎口逃生,如何肯再被他困住:

“我说了我是狐仙娘娘,你竟敢对本仙如此嚣张,信不信我将你这无知竖子变作猪彘!”

这狐狸实在傻的超出裴时行预料。

他冷笑一声,英俊的面容释出几分邪气,凑近她道:

“狐仙娘娘?”

“是啊!”

“真是巧了。我的家乡正好有个传说,只要吃了狐仙娘娘的肉,便可长生不老。”

他漆黑的眼瞳中清晰地映出尘晚双眸张大,面色惊愕的模样。

“娘娘,您到底是真是假,是想被煎还是被烤?”

“但我幼时听家人说过,煎烤虽风味绝佳,却终究对长生的功效有所损抑。

“最好是趁着狐狸还活着就直接放血,从脖子和四肢一起,然后刮毛,直接下锅清炖。”

裴时行薄唇慢慢吐出令狐狸毛骨悚然的字句。

可他面色冷淡如常,叙述详细,叫人辨不清真假。

狡黠又天真的小狐狸终于抵不住脑中的可怕幻想,急急道:

“我不是狐仙娘娘,我就是一只刚刚成年,可以幻化人形的普通狐狸。”

“你瞧!”

她又幻作狐身给他看,证明自己的确是一只方才成年的小狐狸。

小小一只狐,仰着头诚恳地看他。

周身的毛都是白的,雪团子似的,丝毫不掺杂色。

只是此刻被裴时行一席话吓得根根耸立而起,几乎就是纤毫毕现。

“哦,可真遗憾。”

尘晚松下口气。

“但也无妨,我最爱吃狐狸了,再去买只小羊羔,晚上就把你们俩一起烤了。”

裴时行辟谷百年,其实并不需要饮食,只是他此刻故意吓这只狐狸,作出这副垂涎姿态倒十分逼真。

方才松下的那口气又重新堵住嗓子眼,尘晚浑身的毛发重新炸起:

“不要不要,不要吃我,救命!”

裴时行大掌震慑性地一拍桌面:

“那你交不交代?”

“对不住,我真不知晓你设过什么禁制,就是自百花楼窗子扑出来,恰好就掉进你这里了。”

她出青丘本就是为了吸食男子精气。

尘晚在桃林里跳了半个月的舞,对着无数个男子演了无数遍相同的戏码。

可惜自裴时行之后,再无合她眼缘的男子;要么就是当她是鬼,被吓得屁滚尿流。

尘晚无法,只好另寻去处。

“所以,你为了吸□□气,被人骗入了百花楼?”

这狐狸果真比裴时行想象的更蠢一些。

小狐狸抬起湿漉漉的眼,愈发清灵剔透。

它对着他重重颔首,连两个尖尖的耳朵都表露着控诉之意:

“他们要我接客。天呐!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痴肥的丑男子。”

尘晚仿佛忘记了片刻前的恐惧,对着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倾诉起来。

裴时行却自那双眸中看到了微微闪烁的觊觎之意,是对他。

不仅是只蠢狐狸,还是只色胆包天的蠢狐狸。

“狐狸,”他无视尘晚眸中情绪,也不接她的话:

“你损了我的东西,我现在就是你的债主,我即刻便要动身去邺都,你与我同去。”

干了坏事的狐狸是没资格与债主讨价还价的。

裴时行一声通知过后,便单手拎着狐狸的后颈皮,另一手提剑,与她一道上路。

一人一狐就此离去。

尘晚已然知晓的裴时行的真实身份,她乖乖由着这能力卓越又俊俏的小道士拎着她走了六日。

只在这日到了七星镇时,狐狸吱哇乱叫,终于忍不住控诉裴时行:

“你就不能歇歇脚吗?”

她挣脱裴时行的手,只觉后颈的毛都被揪掉了。

“你都不用吃东西的吗?”

犯错的狐狸自然也没资格要求债主为她掏钱买食,她已经连啃了六日的树皮草根了。

荒野难寻活物,连只老鼠也找不到。

虽然尘晚并不会去吃老鼠。

裴时行感受着掌中温热渐渐消失,那狐狸挣扎着脱离了他的手心,正仰头控诉着他。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裴时行愈发确定她的愚蠢。

但对于她为何能突破自己设下的法术与禁制,还是一无所获。

故而这狐狸,还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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