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别人,柳梢定然骂她虚伪,可洛宁实在是让人生不出这种想法,柳梢挑不出错,于是本能地嫉妒排斥——在别人眼里,她柳梢就是空有好相貌的废物,更重要的是,柳梢也知道她们没说错,极度的自卑导致极度的自尊,柳梢从未在哪个女孩子面前服输,然而她明白,对于洛宁,自己注定只能仰望。
这种嫉妒仅限于内心,柳梢一来要在苏信面前保持形象,二来看洛宁真诚热情,实在恼不得,堵得慌了唯有躲开。青华宫有古木飞瀑、奇花异鸟,可惜景色再秀美也敌不过人情冷淡,柳梢没了游玩的兴致,索性取出地图看,发现宫外不远处有个小岛。
天气甚好,阳光温和,视野开阔,海波摇曳起伏,犹如湛蓝的地毡。
柳梢换了轻便的蓝色短装,在几名弟子的冷眼下出了青华宫门,轻身踏浪,朝小岛奔去。
海鸟自身边掠过,偶尔有几点海水溅在脸上,用手擦拭,不意间带了点进嘴里,咸咸的,有点苦,很像眼泪的味道。
小岛越来越近,岛上景物逐渐清晰,礁石嶙峋,高高的山岩上生着许多低矮的绿色树丛,面海的崖壁上有许多洞,鸟儿飞进飞出。柳梢看得新鲜有趣,居然忘记换气,脚便往下陷,她立时醒悟过来,连忙重新提气跃上海岛,发现两只鞋都湿透了。
柳梢暗骂疏忽,顾不得看风景,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想要脱掉鞋子晾干。
低头间,身后传来“丝丝”的声音,极细小。
警觉是杀手的本能,柳梢想也不想就倏地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回身看,顿时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数条水桶粗的青蟒自四面八方游来!
是蛇!
女孩子对蛇有着天生的惧怕,柳梢吓得花容失色,无处躲避,青蟒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围在了中间!柳梢尖叫,下意识地乱拍,情急出招威力也不小,许多青蟒被掌力震开,然而它们毫无退缩之意,掉头再次扑过来。
招招落在实处,蟒身却不见半点血迹!
柳梢又惊又怕,一条青蟒趁隙缠上她的腰,慌得她拼命怕打。
蟒身软绵绵极为肥厚,触手好似毛发。
这是……柳梢意外,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蛇,只是河流里常见的青苔水藻而已,不过她从未见过这么粗长的青苔,更没想到东海里也会出现,看来应该是某些东西依赖青苔修成了妖魔。
寻思间,双腿也被缠住!
既然不是真的蛇,柳梢也就收起惊惶,镇定地与之对抗,气刃带弧光劈过,腿上的青苔被斩成数断。柳梢趁势脱身而出,见周围仍有无数青苔触角般逼近,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她立刻轻身而起,燕子点水般飞跃过礁石群,奔向大海。
不知何时,近岛的海面上已铺满了青苔,活像无数昂着头的海蟒。
柳梢看得头皮发麻,哪敢落脚下去,只好在半空翻了个身,硬生生退回岛上。
还没等她想出下一步动作,忽然间,所有青苔竟莫名地快速后退,犹如一阵绿潮,转眼间全部缩回海里消失了!
礁石上,一朵冰莲临风盛开,紫衣人立于花中,藻形大发簪和紫丝流苏在阳光里格外明艳。
第14章 贵妃玉容
“诃那!”柳梢欢呼着跳过去,“你怎么来了!”
“办完事路过,看你又遇着麻烦了。”诃那含笑解释。
之前他说会来看自己,柳梢只当是敷衍,想不到他真的来了,幸亏有他,不然刚才真危险!
“那个……也是妖?”
“是苔妖。”
柳梢这两天受够了青华弟子的气,闻言道:“青华宫真是徒有虚名,附近有妖魔,他们都管不了。”
诃那摇头:“那是千年苔妖,修为不浅,所以能瞒过巡海弟子,但他也不敢太靠近宫门,大约是见你独自跑出来,才会出手。”
“你更厉害啊,”柳梢毫不迟疑地称赞,“千年苔妖见到你就跑了!”
诃那莞尔,警告她:“最近食心魔出没,别乱跑。”
他面相看起来才不到二十岁,只不过神态安详,说话做事又稳重可靠,给人感觉就像个温柔的大哥哥。柳梢觉得有趣,仙门修得仙骨便能长生不老,很多人都是四五十岁甚至七八十岁才修成,在得仙骨之前,一些爱美的仙人不惜用名贵的丹药保住青春,他看着年轻,说不定都好几百岁了。
见他似乎不喜尘土,仍然站在冰莲上,柳梢为了方便说话,便跳到他旁边那块高石上坐下:“寄水族和千年苔妖都找我,这事古怪,我觉得他们是妖君白衣派来的。”
诃那道:“此话怎讲?”
柳梢有自己的道理:“妖君白衣不是出身寄水族吗?我不受妖歌影响,肯定被他发现了,否则寄水族找上我还好说,千年苔妖又有什么理由对付我呢?除非,这是白衣的命令。”
诃那听得颔首:“言之有理。”
柳梢烦躁:“他们想知道什么就来问我啊,这样使坏真是可恶!”
诃那道:“他们是怕你不肯配合吧。”
“我为什么不配合?”刚问出口,柳梢忽然又明白过来。妖族修行途径特殊,且昔年妖界曾被魔宫收服,作恶多端,因此人们经常把妖魔视为邪端,白衣认为她会排斥妖族,也在情理之中。
诃那笑道:“白衣找上你,可能是与寄水族那个预言有关。”见柳梢不解,他解释道:“寄水族本称妙音族,乃是因祖先罪业,致使族人寄水除罪,他们族中的古书上记载了一个预言。”
“什么预言?”
“神将用鲜血除妙音族罪业。”
“神的鲜血……”柳梢猛然想起一事,吃惊,“神界早就覆灭了呀,那……”
“所以这个预言等于没有,他们已无解脱的希望,”诃那道,“然而,妙音族妖歌对神族之外的五族皆有影响,你却成了例外。”
“他怀疑我是神?”柳梢大乐,跳起来转个圈,“你看!你看!我要是神……哼哼!”她要是神,早就把武扬侯方卫长杜明冲他们全都收拾了!
“你的确是凡胎肉体无疑,”诃那摇头,“也许他太希望族人能解脱了。”
寄水族只有白衣得以解脱,可见他用的办法是非常艰难甚至危险的,难怪他会重视自己。柳梢警觉地往后挪了挪:“你怎么清楚寄水族的事啊?”
诃那见状笑了,没有隐瞒:“我与白衣确实有些交情。”
他这么坦然,柳梢反而不好意思了:“你是仙长,怎么会跟妖君有交情……”
诃那挑眉:“你们人修不也与妖魔往来么?”
事实上,这世间的正邪本来就不是绝对。柳梢年轻,还没完全理解这个道理,只是尴尬地笑,她的理解是——既然寄水族没做坏事,也没听说妖君白衣害人,那么就不算“坏”,诃那跟他有交情很正常,自己真是大惊小怪。
“你们认识就好了,”柳梢道,“你叫白衣别找我了,我根本帮不到他们。”
“你的好意,他会知晓,”诃那话题一转,“上次我发现你身中异毒,应是武道秘制,我暂时不能解。”
“我没事,谢谢你。”柳梢心头一暖。武扬候要利用自己控制陆离,毒轻易被解了才奇怪呢,看卢笙那边至今都没解药的消息。
诃那为人平易亲切,极好相处,柳梢跟他聊天很是快乐,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直到肚子咕咕作响,柳梢才发现天色已晚,只好依依不舍地与他分别,诃那亲自将她送至青华宫门外方才离去。
一天没回,柳梢也怕陆离着急,飞快往住处跑,刚到院门外就听见洛宁的笑声。
“原来是这样!”
“是啊,你真聪明。”
……
听着里面的笑声,柳梢心一沉。
陆离最会哄女孩子,要吸引洛宁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洛宁那么好,他见了她,是不是就忘记自己了?
“诶,我要去找柳梢儿了。”陆离忽然开口道。
“这么晚了,柳师姐还没回来呀,”经他提醒,洛宁道,“我也去,我御剑找,很快的!”
柳梢一颗心登时安定了。
陆离笑道:“那好,你找南边,我去北边。”
洛宁安慰他:“你别担心,青华宫周围有巡海弟子,她不会有事的。”
方才诃那送自己回来,守门的大弟子都没发现他呢!柳梢撇嘴,却也感激她的好意,又怕被他们发现偷听,慌忙遁往北边的一座矮峰。
。
矮峰临海,天已黄昏,背后的小楼陌生又古旧,似乎有了许多年头,匾上名字很普通——“海楼”,楼前有个很大的平台,正好观赏海景。青华宫设了坚固的结界,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从外面则完全看不到里面的仙山。
海风很大,海浪声也比白天大。
这究竟是不是当年那片海?那片沙滩,那些礁石,那些螃蟹和贝壳……是不是还在?
可惜武道行动在海上颇受限制,照柳梢目前的修为,要轻身渡海根本不可能。
那个关于公主的回忆,就像是一场破碎的美梦,留不住,抓不住。如今的她只是个坏脾气的姑娘,没有昔日的风光,没有万能的仆人,与公主有着云泥之别。
柳梢抱紧双臂站在栏杆边,兀自担心。
这地方太僻静,陆离会不会找不到?
正想着,熟悉的声音就传来:“哎,跑到这儿了。”
柳梢已经冷得有点发抖,闻言大喜,扑到他怀里:“陆离,你来啦!”
斗篷帽被掀开,暮色中的人始终那么优雅与亲切,长长的黑发被海风吹起,掩去了半边脸。他习惯性用斗篷将她拥住,摸着她的脑袋笑:“真是个麻烦的女孩子。”
柳梢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陆离重复:“我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柳梢马上后悔得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低头攥紧了他的斗篷。
“你跑到哪儿,我都能找到,”陆离没揭穿她,从斗篷里伸出另一只手,手上拿着块点心,“饿了没有?”
柳梢点头,迫不及待接过来咬了口,香香甜甜的。
两人坐在栏杆上看海。
陆离歪着头瞧了她许久,突然道:“柳梢儿,我们的感情很深了吧。”
“谁跟你感情深啊!”柳梢立刻别过脸,半晌还是小声地补了句,“是了,只有你对我好。”
“你愿意回报我吗?”
柳梢面色微变,回头盯着他,语气也不好了:“你帮我,是想要什么回报?”
陆离道:“也不算,我不会强迫你。”
不会强迫?柳梢心头微动,莫名地开始胡思乱想,感觉全身血液都开始沸腾,一口点心顿时呛在喉咙里,连连咳嗽,脸也烫得要命,吹着海风都冷却不了。
陆离似笑非笑地瞧了她片刻,忽然低头凑近她:“柳梢儿?”
“啊?”柳梢差点跳起来。
陆离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我对你这么好,比你父亲更像你父亲吧?”
一句话,气氛全无,刚产生的一点遐想瞬间烟消云散。柳梢气得直接捏碎点心掷他一脸,跳起来狠狠地瞪着他:“我爹是我爹,谁跟谁呀!”
陆离擦脸:“也对,我的年纪不适合当你爹。”
他就爱逗自己!柳梢“呸”了声:“走啦!洛宁还在找呢,你倒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