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维芙和明蔚晚上被安排住在秦老师隔壁的房间。
被子和枕头是秦老师今天下午刚刚说过,虽是初夏时节,但学校背山面水,夜晚山风呼呼拂过,还是有点阴凉。
尽管每年都会过来,聂维芙依旧住不惯睡不着,躺在硬板床上全无睡意,静静听着上铺的明蔚呼呼大睡,大约是累极了,这呼吸声略微沉重,像是被前面有一头老水牛牵拉着一吸一呼。
山里的夜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丝缎,干净得没有半点杂质,弯月高悬,零星点缀,耳边聆听呼啸的山风,窗边落入一束澄澈月光。
她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心思犹如浮在水面上的小船,从这里慢慢浮到南城,湖面荡漾起层层水纹。
第二天醒来,上铺的明蔚已不在宿舍。
她起床洗漱,出了房间后,碰上给她送吃的的秦老师。
秦老师给她留了两个热包子和一根烤肠,看着她那双厚重的黑眼圈,似乎习以为常:“我有蒸汽眼罩,晚上给你几个。”
聂维芙哦了声,其实基本没什么用,该睡不着依旧睡不着。
她接过早饭,一口咬住烤肠,边嚼边听着秦老师说这几天学生们的安排。
过几天学校就要放暑假,但他们学校的这些学生基本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节假日从不回来,有时候甚至连过年也不会回来。
所以平常这些学生都是寄宿在学校,周末踏山路回家和家里的老人团聚。往年暑假,学校里有一大半学生家里不需要帮忙也不用照顾老人,全都留在学校上上课写写作业玩玩游戏。
暑假的学习任务自然没平时那么重,几个老师一起教兴趣拓展课,聂维芙偶尔也教过几节画画课。
两人走过一楼的教室,明蔚早早地进入了小老师的角色,在教室里给孩子们讲生物小知识。
学校翻新的时候,添了新的教学设备,明蔚站在讲台前播着PPT图片,边讲边做手势动作,底下的孩子们听得一愣一愣。
“这些年多亏了你和小蔚,不然这些孩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老师比她们大五岁,从毕业后一直待在这所学校,中途因为父母逼迫离开过几个月,后来不知怎么说服父母,又回到学校教书育人,这一待待了七年。
她大学时候过来支教,这所学校还是破旧的小平房,学生也没现在这么多,那会儿的校长还是王校长,老师加起来只有三个,除了王校长和他的妻子,还有一个林木镇的大学生。
那时情况太窘迫,她们几个支教大学生还在学校里慈善募捐。等到第二年再过来,王校长告诉他有慈善基金会给他们捐款。
她和王校长他们一直好奇基金会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们这个小学校,秦老师专门上网搜过学校的新闻,没搜到什么有效内容。她也搜过这个基金会,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百科。
直到后来学校要翻新,她无意中听到王校长和一个西装男人的对话,说是有个女孩子想过来待一段时间,让王校长帮忙看着点。
后来来了个聂维芙,王校长亲自交待,不要让她干活做事,仔细一问,原来西装男不是捐助人,这个女孩子才是定期捐款的背后人。
聂维芙刚来那会儿,不爱说话,常常呆坐在山头看山望水,听说她是画画的,秦老师却见过她拿过笔,后来不经意间看见她握着画笔迟迟不落笔,双手颤抖得让人感觉她是生了病。
那一年是沈乐发生车祸离世的一年。
校门口停了两辆卡车,有工人正在往外面搬东西。
聂维芙咬着包子飞奔过去,和指挥那人嗨了一声。东西是她和明蔚让车子运过来,是一些学习用品和书籍,后面那辆都是学生们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聂维芙向秦老师招招手:“我和蔚蔚给你们也带了礼物,什么按摩仪啊护颈枕啊,还有你上次托我带的教材和书籍,全在这上面。”
秦老师眼尖,从成堆的箱子上发现画板和画架,“你这是要重出江湖了?”
聂维芙摇摇头:“这是送的,买颜料的赠品。”
刚好东西被搬下来,秦老师从箱子里拿出画板塞到她怀中,招呼道:“反正你今天没事,抱着画板和铅笔到隔壁山坡上欣赏美景吧。”
聂维芙一愣,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东西,其实她也不是没画过,当初在康复中心给自闭症孩子刷刷刷一连好几幅,顶多就是小学生水平。
秦老师帮忙搬东西进去,之后便抱着教材去上课了。只剩下她一个闲人,抱着画板和不知道哪捡来的铅笔无所事事地东流西窜,最后还是去了隔壁的那片山坡。
山间空气清新,入眼全是一片绿油油,对视力健康特别好。
她坐了一上午,勉强画了点东西出来。
她自我安慰,也没什么难的,她连心理疾病都克服了,还怕治不住这破画。
聂维芙先拍照发给沈礼,他估计在开会,没回。
她踱来踱去,敲敲画板,拔拔杂草,后来实在没忍住又发给她师父,老爷子秒回了一串问号。
她仿佛都能脑补出他在屋檐下叉着腰,指着挂在绳子上的这幅画,丝毫不留情面地吐槽道:“这画得都是什么玩意儿?教你的又还给我啦?”
果然,一连串问号后,老爷子发了条语音,点开一听,一道中气十足的老男人嗓音:“别告诉我这是你的复出作品。”
原本聂维芙略有伤感,听到老爷子这句复出作品,她倒是哭笑不得。
她回了句:“这是我的绝笔。”
那头很快呸呸呸过来,顺便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坐在草地上很是忧愁。
沈礼打来一个语音通话,她不太想接,怕他听出她的情绪,挂断了他的电话。
【元元:没网。】
【沈礼:你是谁?号主本人呢?】
【元元:此号被盗,有事烧纸。】
【沈礼:……】-
聂维芙回去的时候,正好下课。
秦老师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见到她立刻向她挥挥手,“正有事找你帮忙。”
待她走近,秦老师把那包东西放到她手中,恳求道:“你回去行李多不多?不多的话拜托帮个忙,帮忙转交给曾格。”
聂维芙看了眼那包东西,小小的却沉沉的,心下了然问道:“曾格妈妈来过了?”
“刚走没多久。听说你们过来,走了几里山路想托你给儿子送东西。”秦老师和她并肩走着,边走边解释。
聂维芙没拒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她只是有点疑惑:“曾格在娱乐圈混得挺好的,怎么不接他妈去南城?他现在又不是买不起房。”
秦老师解释:“曾妈妈自己不愿意去,她怕去了那里会给她的明星儿子丢脸惹事。倒是他那个弟弟,曾妈妈倒是想让曾格带过去上个好学校。”
曾格是林木镇人,长得又高又帅的一个小伙子,前年通过各方资助进入大学念书,刚大一就被娱乐公司的星探发掘。他那会儿急于想赚钱,听到人家说当明星收入很高,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淳朴小伙就这么被傻乎乎的骗进娱乐圈,然后奇迹般地发展得飞快。
这几年她帮忙留意曾格,怕他被圈子里的浮华假象所迷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还在他虽然见的世面少,人却不蠢,没碰那些乱七八槽的东西。
“电话给我一个,我直接和他或者他经纪人联系。”聂维芙伸手。
秦老师连忙翻出曾妈抄给她的号码发给了她。
接下来几天,聂维芙除了给孩子们上上绘画兴趣课,就是坐在隔壁山坡揪草画几笔。
这样的悠闲日子一直到离开前两天,是沈礼过来的日子,他说话算话,提前结束忙碌的工作项目,打算过来逛一圈。
聂维芙没拒绝,反而心中有些许期待和憧憬。
她发消息给他,询问他的航班时间和航班号。
然而一直到傍晚,他都没有回复她。
聂维芙的眼皮在不断地跳动,原本的唯物主义者在这个时刻难免沦为迷信者。
她等不住,打了个电话给沈礼,彩铃在听筒里响了整整一轮,电话就像年迈的老人慢吞吞地被人接起。
聂维芙仿佛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惫感,顿了顿问:“沈礼,你不来了吧。”
沈礼好似刚刚才想起这件事,揉着眼睛说:“元元抱歉,我忙得忘记告诉你了。”
聂维芙的心中划过一丝失落,外面操场上熙熙攘攘,一群孩子们嗷嗷待哺地等待投喂,其中有个孩子发现了她的目光,连忙向她招手,大声道:“元元姐姐,快过来吃饭啊。”
沈礼在电话里听到声音,也说:“你先去吃饭吧。”
聂维芙没说话,隔着听筒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问:“你怎么了?”
那头沉默下来,“奶奶住院了,情况不太好。”
聂维芙连忙急切追问:“为什么住院?是心脏又出现问题了?”
沈礼叹了口气,继续说,“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不止如此,老太太对聂维芙的态度变了又变,像是回到刚刚得知沈乐去世的那天,她气急攻心,扇了聂维芙一巴掌时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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