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帐内渐渐有均匀的呼吸声。
皇帝在梦里看见了面容模糊的李昭仪。
琴音渐微,传到帐殿外,经由冷风一吹,这琴音就成了零星的碎末。
但这一点琴音,足够让东田大帐的许多人从床榻上惊醒。
张贵妃失手摔碎了一只茶盅,闹了个人仰马翻。
齐琢帐中是静悄悄的,一丝声响都没有。
尤怜在寒风中找到了赵吉利,她着急忙慌想找虞枝枝商量,却被赵吉利拦了下来。
赵吉利低声说道:“虞娘子和殿下正忙……”
尤怜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再忙下去,薛姐姐就要做他们的庶母了。”
赵吉利用手指抵着嘴唇,嘘了两声,示意她安静下来,但尤怜很是激动。
“薛姐姐被圣上封作美人了!”
帐内,虞枝枝轻蹙着眉,手指蜷缩,用力按着齐琰的肩膀,她看上去有些难受,想要将齐琰推开,但没有胆气这样做。
凝脂般的肌肤微微泛红,她的手指移动,握紧了齐琰的乌发。
帐外尤怜的呼喊惊醒了她,她在沉溺中清醒过来。
薛姐姐?圣上的美人?
她从讶异中回过神来,心中有种莫名无能的恼怒。
齐琰明明说过,他安排好了的,这就是他的安排?
她推开齐琰就要起身。
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潜意识中的故意为之,她将埋首其中的齐琰扇了一下。
齐琰抬眼,握住她的腰怔在那里,苍白俊美的脸上有着一丝薄红。
第39章 小别扭。
手掌擦过了齐琰的白玉般的面颊,带出轻轻的一道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恍若惊雷。
虞枝枝感到肌肤一阵战栗,她有些些微的担忧害怕。
她算是扇了齐琰的脸吧……
会被喜怒不定的齐琰视作是羞辱吗?
她静静盯着齐琰看,看着看着,齐琰避开了她的目光,什么都没有说。
虞枝枝便放下了心,她得寸进尺开始专心地恼怒。
她往后避让,拉开和齐琰的距离,一言不发开始穿衣服。
她起身的时候,齐琰拉住她的手指,语气有些莫名的黏黏糊糊:“还回来吗?”
他定是知道她在生气。
可他丝毫不关心她生气的东西,只顾念着缠她求欢。
虞枝枝气呼呼说道:“不回来了。”
齐琰怔怔看着虞枝枝穿好衣裳,走出帐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虞枝枝裹紧狐裘斗篷,在帐外看见了压低声音争论的尤怜和赵吉利,他们二人见虞枝枝走了出来,都用略带惊慌的目光投入帐内。
赵吉利伸出手指指了指里头:“生气了吗?”
赵吉利忖度着,依照齐琰的小心眼,被打断了好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虞枝枝说道:“有一点。”
她看着赵吉利一脸慌张,这才意识到他是在问齐琰,虞枝枝改口道:“他没有。”
她不欲去管齐琰的事,拉住尤怜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等到见到了虞枝枝,尤怜反倒没有那么激动了,她意识到在这里闹着见了虞枝枝也是于事无补,就算是求动了齐琰,他们依旧是束手无策。
尤怜沉默下来。
虞枝枝握着尤怜的手:“走,到你帐内说话。”
天子新封了宫女为薛美人,这件事并不机密,甚至算得上是闹得沸沸扬扬,虞枝枝在尤怜这里坐了片刻,就缕清了大概。
虞枝枝问道:“薛姐姐弹了一曲《秋月》,被帐殿内的天子听见了,所以封她为美人?”
尤怜点头:“宫人都是这样说的。”
天子并不是容易打动的人,所以今夜薛良玉获封美人的事,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虞枝枝忽然想起近些时候薛良玉时常抚琴,难道是蓄意良久的准备?
尤怜说道:“我一听这消息就急了,行动也莽撞了些。把你叫了出来后,我才发现,我和你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虞枝枝拧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薛良玉和齐琢有旧情,现在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齐琢父亲的女人。
虞枝枝想不明白,她说:“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当面问问她。”
讲完这件事,帐内陷入久久的沉默,许久后,尤怜推了推虞枝枝的手肘,有些不安地问道:“你就这样跟我出来,殿下会生气吧?你赶紧想一下待会怎么求情。”
虞枝枝眼中似蓄着濛濛的雾气,半是委屈半是娇蛮地说道:“求情?不,我不回去。”
说完后她又抿了抿唇,她想起来,在这里她没有单独的营帐,她住的就是齐琰的帐内。
虞枝枝可怜巴巴地望着尤怜:“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虽然可能要面对齐琰的不悦,但尤怜依旧点了点头:“好。”
齐琰帐内的灯烛亮了大半宿,听到赵吉利回来禀报说虞枝枝歇息在尤怜那里时,齐琰皱了眉头。
赵吉利絮絮叨叨:“会不会是殿下做了什么事,让虞娘子恼了?哎,小娘子们心思细腻,若真恼了,殿下千万要屈尊哄哄。”
齐琰皱眉,更加不解,他问道:“哄?”
赵吉利说:“两人之间有了龃龉,自然是要化解的。”
齐琰说:“不化解又如何?”
赵吉利道:“不化解,两心不能相交,各自难受,多不好。”
齐琰嗤笑:“我并不需和虞氏交心,虞氏不过有一副风流皮相。过不了多久,我会将她送走。”
赵吉利吃了一惊:“殿下说真的?”
齐琰对他的惊讶很不满。
一个虞氏而已,为何要大惊小怪。
他沉着脸吩咐赵吉利熄灯。
夜里没有温软如玉的女郎在怀,齐琰有些难以入眠。
这一夜,东田营帐内的每个人都很难熬。
翌日一大早,天子带着仪仗和众人要回上林苑行宫。在回行宫的途中,虞枝枝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薛良玉说话。
她只能远远地看见,薛良玉换下她素日喜欢的霜白衣衫,穿上娇嫩的杏红色,看上去比往常多了一些神采。
虞枝枝还看到,朱轮华毂的马车之中,齐琢掀开了车帷,一夜过去,他面色惨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齐琢看着宫人簇拥之下,薛良玉在稍后于皇帝的位置行走。宫人谄媚地弯下腰来,伺候薛良玉上马车。
他听见她身边的人在说:“薛美人慢些。”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薛良玉,带笑说道:“慢些。”
齐琢感到心口的伤又在渗血。
薛良玉登上马车时,往后看了一眼,她看到了齐琢,平平淡淡,发髻上的天子赐下的金钗让她的冷淡有了些傲然的意味。
薛美人……他的庶母。
齐琢感到喉咙一阵腥甜,他的目光追随着薛良玉而去,但薛良玉已经放下了车帷。
齐琢咳嗽起来,他指尖颤抖地收回了手。
车帷垂下,委顿无力。
去时还都是好好的,回到上林苑,宫里的贵人都病了。
张贵妃隔三差五地说不舒坦,总是卧病在床,撒着娇让天子来看她。
代王那里从没说过要请医,但人人见了代王,都会大吃一惊,他看起来苍白虚弱,竟然是病入膏肓一蹶不振的样子。
天子见上林苑病气沉沉,没有心思玩乐,决定不日回宫。
上林苑,承光宫,侧屋内。
钟心和耿耿在给虞枝枝收拾行李,钟心从箱笼里翻出一件檀红裙衫,说道:“这些日子暖和了,娘子穿这件衣裳吧。”
耿耿走上前来,摸了摸料子,说道:“这是细绣纹纱罗,是殿下出宫前给娘子置办的吧,好像出宫的时候,就娘子的衣裳就装了十个大箱笼呢。”
钟心说道:“娘子还没穿过这件,试试吗?”
虞枝枝懒懒歪在榻上看书,闻言看了她们两人一眼。
她知道,这两个人正在一唱一和想要让虞枝枝“良心发现”,知道他们殿下待她多好。
自那日虞枝枝睡在尤怜帐内,她和齐琰几乎没怎么讲过话。
夜里的奉承却没有断绝,齐琰只放过了她一晚,之后的每个晚上,他都会让赵吉利把她带过去。
他对她说的话就只有。
“别乱扭。”
这个可恶的男人只把她当做是可供使用的物件,他给她的漂亮衣裳,也不过是一个华美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