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张大柱的媳妇烧好了饭,又领着闺女打扫院子,等沈惊春等人一进院子,立刻拿着手里的笤帚有些拘束的站在了一边,讷讷的喊了声娘子,又称方氏做老太太。
张家虽然也是农村人,但在牙行的时候,牙郎们是教过他们一些基本的规矩的,下山的路上,闺女就跟她说过一些城里人的规矩,但乍一听到这个称呼,方氏险些没绷住,脸色看上去有些不自然,勉强绷着脸嗯了一声,才不至于闹出笑话来。
一行人到井边打水洗了手,沈惊春就示意先吃饭再认人。
虽然沈惊春之前就说了,到了沈家,都是吃一样的,但张大柱一家很有眼色的另分了一份出来,主家的饭摆在堂屋,他们一家人则在厨房的小桌上吃饭。
桌上摆着三个素菜一个小荤一个大荤,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卖相很好,看着清清爽爽的,吃起来味道也不差,与那些大厨的手艺不能比,但自有一股农家风味。
等张家几人去了厨房,这边陈淮就轻声说了一下沈惊春上山之后的事情。
这一家人具体怎么样还有待观察,但就这一下午而言,还算老实,打扫完房子后,张大柱就带着两个儿子将屋前屋后都整理了一遍,后院柴房里的大柴劈出来摆的整整齐齐,菜地里的野草也被一扫而光,张大柱的媳妇则是带着闺女开始裁布做衣。
一家人忙活了一下午,却很有分寸的没进除了他们住着的倒座房以外的任何一间房。
“之前在牙行的时候,我说的是家里管四季衣裳和吃喝,但不发月钱,可咱们家也不是那种抠搜的,先观察两个月看看,如果人真的不错,到时候还是给她们发月钱吧。”
发不发月钱自然是由当家人说了算,沈惊春是这个家里默认的当家人,她做出的决定其他人自然没有其他的意见。
等吃完了饭,张大柱的媳妇带着闺女将碗筷收拾好,一家人才都到了堂屋里给主家磕了个头。
这也算是买下人的规矩,磕完头才算是主家认可了这个下人,沈家上下虽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受了,等她们磕完头,沈惊春将家里人都介绍了一遍,才问起张家人的名字。
回话的依旧是张大柱,只说他媳妇姓杨,三个孩子也没正经起过名字,在家里都是叫着小名,既然如今卖身到了沈家,只求家主能给取个新名字。
沈惊春是个取名废,陈淮虽是个读书人,可在取名这件事上也实在没什么天分,最后还是方氏说之前谷雨立夏他们的名字不错,要不干脆就按着二十四节气取名,最后才定下来张家两个儿子叫大满小满,闺女叫白露。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人手一多, 茶叶采摘的速度直接翻了一倍,尤其是张家几个人不论男女都是做惯了农活的老手,一开始的速度虽然还没有豆芽这种采了两天茶的人速度快, 但很快上了手, 速度就远超豆芽了。
人手多了,沈惊春自己也不上山了,上午就在家给张家人做点简单的家具, 中午等她哥将采的茶青带下山, 兄妹两个就开始炒茶, 等到半下午张大柱的媳妇杨婶下山做饭,又将下午采的茶青带下来,到了晚上采茶的人收工下山, 晚饭后炒茶的工作量就变的很少了。
到清明前一天, 除去送出去的两个小罐子,家里竟然也存下了二十多斤茶来。
清明节这天, 从凌晨过后就开始下雨, 到早上天亮后, 雨势一收天空倒是放晴了。
沈家几人就收拾了东西往山上走。
山林间飘着轻薄的雾气, 整座东翠山似乎都因为春雨的洗涤而焕然一新, 空气都变的清新起来带着丝丝山林间特有的气息。
虽然下了一夜的雨,但上山扫墓的这条路却并不算难走, 平山村三姓人家的墓地虽然分成了三块地方, 但是却都是从同一条路上山, 且因为墓园就在山脚往上不远处, 是以这条山路在几家族长的带领下, 是修整过的,用全村人凑钱买的青石板铺成了一路往上的台阶。
一家人到了墓园外, 方氏便说先给亲家母上坟。
陈莹的这座坟孤零零的就在路边不远处,陈淮上次来上坟,还是与沈惊春成亲之前,按照本地的习俗将自己快要成亲的消息告知亡母,如今三个多月没来,坟茔上又长了不少野草出来。
方氏领着沈家几个人在一边看着,陈淮与沈惊春则动手将坟茔周围的草都给拔了,完了又用带来的铁锹给坟墓上土,而给坟墓上土一般则是三锹,从上往下依次堆放在坟头的堆土下,且这土还有讲究,需得在坟墓左右两边取土才行,这样才能保证坟墓原本的模样。
修完坟,方氏便领着众人将带来的祭拜用的东西在坟前的空地上摆开,先点燃纸钱再点燃香烛。
方氏瞧着这座孤零零的坟一时间又有些感慨,看着燃烧的纸钱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亲家母,一转眼两个孩子成亲也有四个月啦,你放心罢,虽然对外说的是阿淮入赘我们沈家,但到时候等他们小夫妻两个有了孩子,肯定要有个男孩姓陈的,这样以后等我们老了,你这里也不会断了香火。”
“再过两个多月,阿淮就要去府城参加院试啦,你这个亲娘在地下也要保佑他考个好成绩才好,还有八月份的乡试也是,最好就是照他们说的保佑阿淮考中第一名,到时候也能让陈氏一族将你的坟墓风风光光的迁入陈氏的墓园里。”
“再有就是,如果乡试考过了,咱们一家人就要一起去京城准备明年的春闱,过年就不回来啦,说不得来年清明之前也没办法赶回来给你上坟了,先跟你说一声罢,为了孩子的前程着想,亲家母你也千万不要怪罪就是。”
纸钱在方氏温和的声音中化为了灰烬,陈淮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话,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以前积压在心中要报复周桐的想法,也更加坚定了一些。
烧完了纸,夫妻二人在附近折了柳枝过来插在了陈莹的坟上,又磕了头才起身往沈延平的坟地去了。
相比起陈莹那边的孤单,沈延平的墓这边则要热闹很多,沈氏也有很多族人这个时候来扫坟,若是平时看到,双方多半都要相互问候几句,可在这片墓园里,相互点头示意就算是打过了招呼,并不过多攀谈打扰。
到了这边的坟地,方氏的表情更多的则是欣慰,一家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将坟地周围的杂草给清了个干净。
祭拜用的东西也与之前陈莹那边的一般无二,整齐的摆好之后,就开始烧纸。
方氏依旧絮絮叨叨的如同之前在陈莹坟前一样,将家里这半年多来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低声说给沈延平听。
说着说着又说到要去京城给沈惊秋看病的事情:“我是真没想到,咱们儿子可能还有痊愈恢复正常的那天,当家的,这事也多亏了咱闺女和女婿,你在地下不仅要保佑儿子看病顺利,也要保佑阿淮考试顺利啊,阿淮要是乡试能考中举人,咱家去京城之前,我肯定找人来给你和亲家母重新修坟,到时候坟前坟后都是青砖,这在咱们平山村可是头一份,为了早日住上青砖墓,你也要保佑阿淮,知道不……”
沈惊春听的哭笑不得,现在家里有钱了,不论陈淮考不考的上,这个坟以后都是要重修的,难道陈淮考不上她就舍不得这个钱了?
想到这个话说出来多少有点不吉利,到底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反倒是陈淮在坟前磕了头,低声道:“爹,您别听娘的,不论我今年能不能中举,等乡试过后我都来给您和我娘修坟。”
沈家如今是有了点钱了,按道理来说,家里都住上了青砖大瓦房了,怎么也该给逝去的先人们修坟。
可这修坟跟自家住的宅院不同,修坟可是大事。
要说在平山村,在沈家发家之前,陈里正家也是平山村头一份的富户吧,可人家的祖坟也不过是墓碑大些,沈家后发家,自然不能干这种轻狂的事来给别人戳脊梁骨,陈淮若真能中举,那才是修坟的最好时机。
若是来年春闱能够一举高中,别说修两座坟了,便是将陈家和沈家的祖坟全部修缮也没人敢说什么。
扫完沈延平的墓,方氏又带着几人找到了沈家五爷爷夫妻两个的墓,这次速度就快了很多,方氏只略说了几句,就沉默的站在了一边。
三座墓扫完,谁也没提起去给沈家祖先扫墓的事情,一家人收拾好了东西就准备下山,才出墓园范围,就与老宅的人迎面碰上。
沈延平死的时候还没从老宅净身出户出来,坟就在老宅祖坟附近,沈惊春他们是看到了沈延富的墓的,但没人去祭拜。
沈延富死后,沈老头两口子到底还是挺了过来,如今沈延富的三七已过,近一个月不见,除了二房几人,老宅其他人竟然都瘦的脱了相。
尤其是沈老太太,原先黑白相间的头发如今全部都白了,脸颊凹陷不说,额头上脸颊上全是细密的皱纹,真的就是瘦成了皮包骨头,看着比去年初见之时,更加刻薄了几分。
沈老太太瞧见沈惊春一行人,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神色冷漠至极。
沈惊春原先还以为会在她脸上看到嫉妒恼恨凶狠等神色,结果除了冷漠什么都没有。
方氏的性子到底还是温和善良的,先前被净身出户的时候对老宅的那种恨,到现在看到老宅的各种惨状,也消散的差不多了,虽说这辈子都不会跟老宅再重新往来,但到底还是沉默的让到了一边,让老宅一行人先过。
双方错身而过,老宅那边只有沈延安停下来朝方氏喊了一声三嫂。
他一出声,沈惊春就喊了声四叔,陈淮和沈惊秋也跟着喊四叔,沈明榆和沈蔓看了看也喊了声四爷爷。
前方沈老太太听到,脚步一顿,冷冷的哼了一声。
沈延安满脸的尴尬:“那三嫂我先去扫坟了。”
方氏点点头:“去吧。”
沈延安一走,沈家人也开始往山下走,方氏边走边叹气:“谁能想到你大伯一死,老宅居然变成了这样,老太太原先看着可比村里同龄的老人看着要年轻不少,这短短一个月,居然就老成这样了。”
沈惊春想着沈老太太刚才的样子,心中没有一点怜惜,反倒觉得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当下便冷哼一声道:“娘你可不要烂好心,要知道这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方氏解释道:“烂好心是不可能的,当初你哥摔了脑子,你爹没日没夜的做工攒钱,老宅那么多人,但凡有个人能伸出援手,你爹也不可能累垮了身体,我要是可怜他们,当初又有谁可怜我们呢,风水轮流转,现在老宅变成这样,只是有两分感慨而已。”
沈惊春听她这么说才缓和了神色。
陈淮便道:“凡事有因才有果,当初老太太苛待爹,他们全家人不信任爹,这是因,如今大伯染上天花不治而亡,老宅也开始衰败,这就是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在陈淮这番话中,关于老宅的讨论也就此结束,回家后一家人又商量起后面的事来。
辣椒下种到现在也有几天了,沈惊春本着以后一直要种辣椒的想法,除了最开始用异能滋养了种子,后面都没再用过异能,昨晚那一场雨落下,想必今天已经开始出苗了。
辣椒这种作物,要等小苗拱土而出后,趁着叶面没有水的时候,再朝苗床撒层细土,防止苗根倒露。
“清明前茶树的新芽不多,那片野茶林这几天也被我们采摘的差不多了,干脆这几天就不上山采茶了,在地里忙活几天,等到谷雨前再去采摘一次雨前茶。”
沈惊春说着又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炒茶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虽然是跟她哥两人相互替换的着炒,可四天下来,这胳膊也酸胀的厉害,再不歇一歇,她真怕胳膊废了。
沈惊秋一听,忙点头表示应和。
他是身强体壮,可也经不住连炒几天茶,每天胳膊都酸痛的不行,又不敢说出来,只得晚上躺在床上叫儿子帮着捏一捏揉一揉,现在一听妹妹说歇几天不采茶了,高兴的眉飞色舞。
事情定下来,沈惊春在家也歇不住,干脆又领着张大柱父子去了苗床那边,正巧碰上族长家的沈延东也带着沈志辉哥俩在地头转悠。
三人一看见沈惊春就凑了过来,不等沈延东开口,沈志清就两步蹿了过来:“老妹,我瞧着你家这几天一直往山上跑,家里还时不时的冒出香味来,忙啥呢?”
沈惊春脾气虽有些暴躁,但为人处世很好,加上沈族长家两代都生的男孩,没个女孩子,沈惊春与沈蔓这对姑侄就很得全家的喜欢。
沈志清是兄弟几个中与沈惊春兄妹走的最近的,说是隔了房的堂哥,但其实相处起来,也就比亲哥差一点。
他一边问着一边又打量了张大柱父子三人。
沈延东一听就皱眉骂道:“你小子打听这么多干什么,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该你的事你不管,不该你的事倒是比谁都上心,我看你小子日常就是身上的活太少了,居然还有精力管东管西。”
他骂着抬脚就踹。
沈惊春能念着他们家以前对方氏等人的照顾,带着一起种辣椒就已经很好了,他爹平日里也教育家中子弟,不能因为沈惊春重情就上杆子爬着上去攀关系,沈惊春一家未来能到什么地步,那都是人家的本事,他们一家只要好好跟着种辣椒就行了,其他的事情,沈惊春不说,他们也少问。
如今人家一趟一趟的往山上跑,显然就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沈志清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大大咧咧的问出来,说不得沈惊春还以为他们一家在打什么主意呢。
沈志清挨了一顿骂却也不恼,笑嘻嘻的就避开了这一脚,伸手就在自己嘴上打了几下:“行,我不问了,不过妹子你上次说还要再撒一次土的事情,我们可没忘记,这不每天都惦记着来看么。”
沈惊春当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生气。
是人都免不了有自己的小心思,可族长一家的人品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沈志清,有时候说话虽然大大咧咧不经大脑,但为人赤忱没有坏心,因此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伯这么说可就外道了,我家上山是在山上瞧见了一种叶子,摘了些回来泡水喝。”
农村人没那么金贵,红糖这些都是用来待客的,平日里倒也有人弄些金银花什么的晒干了泡水,沈志清一听就没了兴趣。
沈惊春便领着张大柱父子开始看辣椒出苗的情况。
自从下种后,白天这个地是不盖稻草的,让阳光晒晒加快出苗,到了晚上太阳下山前,沈延东哥几个才会带人来将稻草盖起来。
此时地里的情况果然跟沈惊春想的差不多,已经有小小的秧苗破土而出了,想必等今晚过去,明日能有更多的秧苗破土出来。
“那就明天吧,等太阳出来晒干了秧苗上的露水,我们再来盖土。”
第59章
在地头转了一圈回家, 刚坐下来歇着喝了口茶,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大满兄弟俩这几天闲暇的时候就用沈惊春留下来的废料练练手学木工,一听敲门声, 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过去开了门, 正对上一张愁容满面的脸。
不过等门一开,这张脸上的愁容就换成了笑容,张口就道:“这可是沈娘子家?”
说着就要往里走。
大满双手把着门却没让开, 只皱着眉头看着来人道:“这里是沈娘子家, 你是哪位?”
来人既然这么问, 那肯定是不认识主家的,且这人眼神飘忽不定看着就不像是好人,大满更不会没问清楚就放他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