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谷雨姐弟俩胳膊上的丘疹果然变成了脓疱,然后渐渐干缩成了厚痂,直到痂盖脱落,这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
原先从牛身上取下来的脓浆和痂盖已经被丢到灶膛里烧掉了,这批从人身上自然脱落下来的痂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沈惊春叫姐弟两个都收集了起来。
等两人完全好了的当天晚上,吃完晚饭,沈惊春就趁着大家都在桌上,开始说去防疫点的事:“你们姐弟两个身上这几天长的,就是天花。”
谷雨一听就吓的脸都白了,她来沈家之前虽然在牙行待着不能外出,但多多少少也听牙郎说过最近祁县天花横行的事。
可想到这所谓的天花现在已经彻底好了,到底还是稳住了。
沈惊春见她这个反应,自然非常满意:“想必你们也听说过,出过天花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染上天花,但是给你们两个种的这个,是牛痘,也就是牛身上的天花,如今看来,是种痘成功了,但以这种方式长出来的痘疮能不能防天花,我就不知道了。”
立夏抿着嘴,看看姐姐又看看沈家人没说话,谷雨拍了拍他的手,平静的问道:“娘子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沈惊春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她应该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但还能这么冷静,倒是让她高看一眼:“你们知道县城外面有个防疫点吧?”
从十四那天到现在,也过去了十来天了,当时整个祁县都被天花搞的人心惶惶,这十几天来,这件事引起的风波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染上天花的人,几乎都已经送到了防疫点,最早一批进去的人,有的死了有的好了,有的还在苟延残喘。
“我需要的就是你们去防疫点待上一段时间,验证这个牛痘是不是真的有用。”
沈惊春说着顿了顿,这种做法对于不知道真相的人来说真的挺残忍的,可都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防疫点那边每天给一百文的工钱,这个钱由你们自己拿着,然后等事情结束,我家这边也会把你们的卖身契还给你们,另外再给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娘子的意思我懂了。”不等沈惊春说完,谷雨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在牙行的时候我就说过,只要娘子买下我们姐弟两个,随便是试药还是其他的,什么都行,我年纪小但爷爷小时候也教过人无信不立,说出去的话我能办到的,这个卖身契我不要,但只求个恩典。”
她起身到了一边就跪了下来。
方氏一惊,连忙拉她起来:“你这孩子,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了,好端端的跪下干什么。”
谷雨跪的笔直,方氏拉了一下竟也没有拉起来。
沈惊春看着她好一会,才道:“你说。”
谷雨道:“我们都卖给娘子了,自然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求娘子能让立夏不去,只求娘子能宽限几天,由我先去,若是五天后我没事,再叫立夏过去行不行?”
这可跟沈惊春想的不一样,她原本还以为谷雨就是想求让立夏别去呢。
连陈淮都非常意外的看着这个瘦弱的小丫头。
不等沈惊春答应,方氏就先开口了:“这有什么,我做主答应了,你快起来吧。”
谷雨没立刻起。
虽然到这个家才十天,但她也知道这个家里如今是沈惊春当家,方氏虽说是沈惊春的亲娘,沈惊春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驳了她的面子,但到底她不是当家人,因此迟疑了一下还是看着沈惊春,直到她点了点头,才如释重负的站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沈惊春就叫谷雨收拾了东西,领着她去了防疫点。
十多天过去,这个防疫点外面看着没什么变化,但只要走进了,就能闻到一股怪味。
二人到了门前,还没开口问话,那门口坐着的一个蒙着口鼻的衙役就道:“咦,是你呀,你这是?”
沈惊春仔细一看,这人不正是那天晚上送人贩子来时,接待他们的那名衙役么!
当即便笑道:“官爷又见面了,这不是上次您说的上工的事情吗,我这问了不少人,才找到一个远房表妹,这就给送来了。”
蒋明闻言,就站起身走近了几步在两人脸上一扫,不由啧啧称奇:“别人生了天花都是满脸的麻子,你们姐妹俩倒是好,这脸上倒是丝毫看不出来,不过咱们丑话可说在前面啊,这要是想为了挣这个钱谎称出过天花了,到时候在这防疫点再染上了天花,我们可是不管的。”
这个防疫点设立之初,倒是没人提过这个事,可架不住一百文一天还包吃住的诱惑太大,还真有那种明明没有生过天花,却谎称自己生过天花的人进来挣这个钱,结果钱还没挣到多少,没几天自己就染上了,还要寻死腻活的要衙门负责。
这事闹的太大,直接惊动了高县令,他平日里虽然行事温和,但却不是个没血性的,直接叫人拿住那闹事的青年,就在庄子前当着大家的面打了二十板子。
沈惊春忙道:“这是自然,咱可都是遵纪守法的好村民,这种缺德的事情可不能干。”
蒋明点点头道:“你们随我进来吧。”
二人就跟在他身后进了大门。
到了一进院子里,蒋明随手招来一个婆子道:“这个是新来的,从今天开始在这里上工,你带她下去先安置一下。”
谷雨先前还在沈家的时候看着还算冷静,可真到了防疫点,就不由自主的忐忑起来,闻着空气中无孔不入的淡淡怪味,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砰砰直跳,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看着沈惊春。
就算再懂事,可到底还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沈惊春被她这么一看,本来就有怜惜的心,更软了一些,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你放心去吧,不会出问题的,过个十来天,我就来接你回去。”
谷雨被她两句话说的心头大定,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那婆子走了。
等人一走,蒋明才又转头往外走,边走还边道:“你去县衙领奖励了吧?”
沈惊春被他问的一愣:“什么奖励?”
蒋明脚步一顿,诧异的看她一眼:“就是那个扭送人贩子来的奖励啊,你没领?上次本来说等确认了身份,就将奖励送到你家去的,可后来那本登记了你家住址的册子找不见了,正巧这段时间太忙,县衙人手也不太够用,就托了沈家四郎给你带信,叫你……”
话没说完,后面庄子里就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蒋明脸色一黑,见沈惊春转头去看,就解释道:“瞧这阵势肯定是又有人没了。”
他叹了口气,低声骂了句晦气,埋头又往后面走,一看就是这些天看多了这些事了。
沈惊春转头去看,倒不是因为这忽然冒出来的嚎哭,而是因为这声音有些耳熟,倒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她想了想,也跟着蒋明身后往里走。
二人一路到了三进院子里,哭声越发清晰起来,等蒋明弄清哭声是哪间屋子传出来的,就一脸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沈惊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闭了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沈惊春心头一动,隐隐有些猜到为什么会觉得这哭声有些耳熟了,到了门口往里一看,那趴在床上痛苦的,可不正是沈延安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就前一章有两个小天使的疑问说两句。
女主是个有金手指的现代人,有点小聪明,但缺点也挺多的,很明显大家看到现在也能看出这点。
男主古代人,一个在农村长大的青年,虽然有人教导(这个后面一章会提到身世,放心他不是将军也不是世子,)但也只是个长的好(这点随爹)读书有天分(这点也随爹)想报复渣爹的读书人。
没有给男女主立那种很牛逼,勾勾小指头就能把别人玩弄股掌之中,全天下我最强的人设。
买人种痘这点,我写的时候就是觉得以女主的立场,她知道种牛痘肯定不会出事,才会同意买人来做实验,而且买人的时候,她也说的很清楚,买两个人就是要试药的,并且还承诺假如同意的话,以后还会放了卖身契,这又不是不知道种牛痘是什么后果,特意找别人来趟雷。这么做怎么就恶心了?
再说弄得人尽皆知的事,我查过一些资料,古代是有种人痘的,但这里设定就是连人痘都没有,在那种情况下,沈家人去别人家看牛,谁会想到他们是在找牛痘?他们又没有上帝视角。
再说私下做实验严不严谨的事,女主一开始根本没想过把牛痘可以防天花这个事呈报上去,只不过就想找牛痘给家里人种而已,但她不认识多少人,才会找族长帮忙找牛痘,也是族长想振兴家族,才有了后面的事,男主才提出做实验的事,当然你们可以骂他心狠手辣,这个我没意见,因为男主确实也不是多善良的人。
这是我的码字思路,也是我这种脑子一般的人的想法,我男主女主有几分急智,但还是个普通人。
看了这段罗里吧嗦的解释,如果还觉得女主一家人蠢,那就是你对,女主一家人就是蠢,我没话说,后面也不会再回应这个问题。
第53章
沈延富为了考举人奋斗了半辈子, 谁也想不到最后他会死在天花上。
这段时间在防疫点住着,为了能让他早日痊愈,老宅那边真的是银子如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 眼看着已经一天比一天好了, 却不想人一下没了。
噩耗传回老宅,沈延富的媳妇小钱氏直接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沈老头和老太太倒还能绷得住, 强忍着悲痛将来报信的人送走, 一转头就双双吐血倒了下去。
沈延贵沈延安兄弟,一个因为送沈延富去防疫点不幸染上了天花,如今还在隔离, 一个倒是至今还活蹦乱跳, 可还在防疫点那边守着沈延富的尸身没回来,沈家老宅这边的长辈就剩下了一个李氏还站着, 可李氏这人历来不堪重任, 沈延富一死, 她反倒哭的比谁都伤心, 生怕还在防疫点的沈延贵也跟着没了。
一时间整个老宅都陷入了兵荒马乱当中。
还是沈族长听到消息, 赶了过去主持大局,一边请了陈大夫给三个倒下去的人看病, 一边又出面请了沈氏族里的人帮忙一起治丧, 还要叫人去县里买棺材。
老宅里面, 只有沈老头俩夫妻备好了寿材, 如今他俩都倒了下去, 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坎,老两口的寿材沈族长也不敢做主先拿出来给沈延富用。
人死如灯灭, 大房跟三房的矛盾也不算大,方氏自然是第一个就从闺女嘴里知道了沈延富没了的消息,原本还想着过去帮帮忙,可沈惊春几句话就给她劝住了。
只说自从他们三房净身出户出来,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好,蒸蒸日上,老宅原来看着倒是不错,可现在已经远远比不上自家了,老太太原来就不待见她们一家,现在沈延富一死,方氏再过去帮忙,说不定给老太太瞧见了,还当她是去耀武扬威的,本来她就吐了血,要是再给方氏一气,气出个好歹来一命呜呼了,那这口大锅可就要扣在方氏头上,弄都弄不掉了。
何苦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方氏一想倒还真是这样,因此就歇了去帮忙的心思,只随了一份奠仪了事。
等沈族长这边安排好老宅的一切,棺材也买回来了之后,就叫了沈志华几兄弟去防疫点接沈延富的遗体回来,却不想到了防疫点,就被告知沈延富的尸身已经在第一时间被火化了,如今尸体是没了,只剩了一罐骨灰。
沈志华直接傻眼了。
逝者为尊,古代都是土葬,讲究入土为安,还没听说过哪家死了人,直接一把火将尸体烧光的,想闹却又不敢闹,因为这是防疫点的规矩,沈延富并不是第一个被烧掉的。
防疫点这边最开始死的那人,倒是好好的叫家属给接回去了,可一场丧礼办完,家里大大小小的七八个孩子就倒了大半,全送来防疫点了。
沈志华抱着亲爹的骨灰罐哭的眼泪都流干了,最后还是只能将骨灰罐放入棺材之中抬回家。
到了家中,已经清醒的小钱氏准备给沈延富换上寿衣,让他走的体面,扒着棺材一瞧,看清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罐骨灰,尖叫一声又昏了过去。
一场丧礼还没办完,老宅就如同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倒了一半。
“这真的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方氏看着送葬上山的队伍从自家门口经过逐渐远去,不由感叹了一句:“但凡当年你大伯他们愿意听你爹一句话,如今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谷雨俩姐弟先后种了牛痘好了之后,陈淮和豆芽就种了痘,方氏一咬牙给沈明榆俩兄妹也种了痘,用的正是从陈淮他们身上取下来的痘苗,发作起来,症状居然又轻了不少,只有种痘的那条胳膊上长了七八个痘疮,谷雨他们还用了十天左右才好,可沈明榆他们却是七八天就好了。
沈惊春对老宅一家人根本就没感情,听到沈延富死了也不过是惊讶了一下,现在听方氏不住的叹气,也生不出什么同理心来,想的反倒是沈延安的事。
原本,之前送那名人贩子去防疫点看到沈延安,她还有些吃惊,想着怎么是他在照顾沈延富,而不是小钱氏或者沈志华和沈梅,后来一想,可能是因为要送沈延富过去,顺便就照看两天,之后肯定还是会换大房的人过去的,可不曾想,沈延安这一待,直接待到了沈延富死都没回来。
那这就有意思了。
一家子亲兄弟,沈延贵不过就是帮着将沈延富送过去,就染上了天花,可沈延安都在那边一直待到现在,却什么事都没有。
这到底是他自身免疫力很强,还是因为小时候染上过牛痘?
沈惊秋喝了口茶,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的说给陈淮听了,末了还感慨:“如今看来,我这个四叔倒是傻人有傻福。”
人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沈惊秋这个长孙在沈老太太心里那是比草都不如,沈延安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在沈老太心里,地位也并没有多高,要不然以沈老太的个性,只比沈延安大两岁的沈惊秋儿子都这么大了,她怎么可能还不给沈延安相看姑娘。
“傻人有傻福,你这句话说的还真是贴切。”陈淮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如今沈延富这个顶梁柱没了,要是沈延贵能好起来,恐怕老宅那边还有的闹,这个二叔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别说沈延贵了,二房一家五口,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呢?
以前沈延富虽然只是农忙的时候回来帮忙,但好歹他还是个秀才,名下有二十亩地能免税,再加上有秀才这个名头在,外人也高看沈家一眼,二房才没有闹起来。
李氏平时虽然咋咋呼呼惯会偷奸耍滑,但有沈老太太压在上面,她干活也算是把好手,甩了小钱氏不知道几条街。
如今沈延富没了,小钱氏又不太中用,沈梅这个小丫头往日里仗着自己是秀才的闺女,没少拿乔,沈老太太看在沈延富的面子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房一家四口,也只有没啥读书天分的沈志华早早认清了自己,干起活来还算勤勤恳恳。
依照二房那几人的性子,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闹着分家。
沈惊春摇摇头:“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再怎么闹,也闹不到被净身出户的头上来,倒是我四叔,如果小时候真的染上过牛痘,他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如今既然决定把牛痘可以防天花的事报上去,那么应该好好想想具体的细节可行性了。”
至于沈家老宅那群人,是死是活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或许有一天沈家真的撑不下去了,沈老太太能够低下她那高贵的头颅,到沈延平坟前认个错,她还会看在亲爹的面子上,给老太太一口饭吃。
“高县令的人品倒还算不坏。”陈淮道。
如今家里几个人都是种过牛痘的了,虽然谷雨俩姐弟还在防疫点那边测试种了牛痘到底能不能防天花,可沈家人已经差不多能确定了,陈淮也就开始往县里走动。
往年闻道书院都是腊月二十开始放假,假期整整一个月,到正月二十正式开学,所以陆昀一般都是过了小年,就从庆阳府回祁县,但今年因为天花的原因,书院开学的日子往后推了,陈淮要找陆昀,就只能往他在县城的宅子去,倒是因此听了些其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