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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7)

听政殿气氛突然冷寂,安静的落针可闻,给他拼命使眼色的郑御史眼睛都快抽筋了,裴昇亦却摸着后脑勺,仰着一张乌漆嘛黑的脸发出憨笑。

周承弋都忍不住看过去一眼,严重怀疑裴将军是故意的。

事实上还真就是故意的。

皇帝一眼看穿他的把戏,大抵是事情得以解决之法,所以心情明朗起来,并没有多怪罪,反而意有所指的道,行了,你不用在朕这旁敲侧击的试探,钟离五年前离京之时便说不破北胡誓不还,你与其用你那脑子琢磨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尽早将船队送出厄立特里亚海。

众臣哗然面面相觑,裴将军高兴的当即应声,陛下且拭目以待。

七日后临阵磨枪组织了一场阅兵彩排,周承弋没有去看。

原因是符谦终于又能写信来催稿了。

符谦先是说了《狐梦》如今的销量情况,可以说是相当喜人,已经有拿的量比较少的走商者开始返京,其他的商贩也各自寄了新的订单过来,还有其他地方的书坊主动找上门来。

如今驿站的走夫每日都要去长安书坊一趟,带来一堆外地读者的来信。有不少听说《狐梦》正在排话剧的外地读者想高价求购一张票,却根本有市无价。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符谦的销售手段了,那便是免费试读。

符谦叫人将《狐梦》前五千字印成巴掌大的小册,每个走商人手里都只有小一百本,走商人到一个地方大声吆喝是长安大热的书籍,自然有人凑上来,有人看到价格犹豫,走商人便会以免费试读吸引。

免费的又不掉块肉,自然有的是人想观之一二,一下子就将名声传扬出去。但免费的东西一共只有这么多,想要继续往下面看怎么办?那自然就是出钱买!

自然也有人觉得《狐梦》成书太贵了的,走商人就拿出符谦教给他的话,您要是有门路,自可以去收《长安》杂志,收上来是您的本事,毕竟长安书坊出过的书基本都是不会再版的。

不会再版,那岂不就是绝版?其实这话也不是骗人,符谦从来都是赚够就收手,留下能够弹跳的空间,唯一没说的就是这绝版基数蛮大的,足有五十万册。

此绝版论调一出购买力度自然就上去了。

当然也有不相信的,写信去问长安亲友得到肯定的回答,赶紧去买书,基本上都会得到已经售空的回答。

您也别急,我们这批走商啊都是各自随意找地方去的,说不准就有人会再来这里,您等等兴许就有了。商人说着话用了许多不确定的词汇,叫那些人心里头就是一凉,狠自己当初怎么就犹豫了。

五十万册书分摊到各个地方,其实并不算多,有需求就有市场。长安书坊对这利益不动心,可别人心动啊。

于是逐渐的市面上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盗版,有些人无耻之尤,价格定的一样或者更高,然而印刷却是错漏百出,甚至还有缺页漏页甚至狗尾续貂之事。

符谦也是直到有人拿着盗版书找上书坊要求退钱,才知道竟然还有此事。

不过这些是后续之事,暂且按下不表。

符谦的信半篇在吹彩虹屁,半篇在花样百出的催稿,这种正事都被挤在中间,用简短的一两句,至多一两段话带过。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听彩虹屁的耳朵软。

周承弋实在没法就这么放任不管,最终还是奋发开始写稿,进度虽然还是很慢,但积少成多还是很有盼头的。

周承弋虽然没有去看,但还是有关注的,不过看后来裴将军走路带风的样子,应当是没有掉链子。

后来周承弋又去了听政殿一次,却终于得知了房观彦身上的大秘密。

皇帝重新派出使节团,这次的目标是出使厄立特里亚海附近,包括南突厥在内的多个国家,邀请他们来一观这场盛大的阅兵礼。

先前滞留海上之时,房观彦展露了自己的语言天赋,因此此番使节团的人选,是俞仲翎亲自报上去的,引起不小的震动。

陛下,万万不可!有人劝道,此乃养虎为患啊!

俞仲翎见才欣喜,为人护短,好不容易碰到个好苗子,怎么也不可能再放走的。他冷觑过去一眼,那你这话说迟了,观彦已经随我去过一次,再去一次又何妨。

匹夫!你明知他是何身份却还如此,其心可诛矣!那人指着他鼻子斥骂,质问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俞仲翎不卑不亢,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自然是唯才是举,为陛下分忧。

是孤举荐的房观彦。周承弋没叫俞仲翎被黑锅,没忍住皱了皱眉。

他猜到朝中肯定有人反对,但没想到反对的这么厉害,他又将之前说服皇帝的话说了一遍,然后诘问,莫非众卿还能找出第二个如此优秀的人才取而代之?

众人呐呐不敢答。

自然一时之间是难以找出的。

周承弋又问道,孤倒是觉得奇怪了,先前孤举荐房观彦入翰林院编书时,卿家虽也有反对者,却不见如此激昂。卿家上回应允,为何今日又这般壮烈之形势?

这不一样郑御史试图说出使臣的重要性。

周承弋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道,上至三公九卿,下至九品县官,都是我萧国之栋梁,所做之事都是为建设我萧国!莫非翰林院编书改制教育不重要?

既如此,又有何不一样!他的话掷地有声,气势之凌厉,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与之对视。

房观彦闻之心内深受震动,他本来以为此事或许又是就此了了,心中已然是失望,他唯有消极的以沉默反抗不公。

却不想还有人为维护他而与群臣舌战,分毫不退。

上一个是他的父亲。

房观彦心里头那团将熄的火终于又摇曳起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走上前来,他先是朝周承弋无声的一拜,久久才直起身。

然后对着皇帝行礼,道:陛下,房观彦生在萧国,长在萧国,是萧国人。

可你身上,却流着前朝皇室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22上夹子,所以明天更新推迟到晚上,我正好去个打个新冠疫苗(约了好久终于约到了,不容易)。

下章种田文刊登。

第36章 《穷书生种田》上刊

听政殿内气氛一阵凝滞,周承弋有些发懵:什么叫房观彦身上流有前朝皇室之血?难道房丞相?

不对,如果房丞相有问题的话,他现在根本不可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当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爷,且并未受到牵连,多半在此事件中还立了功。

如此,那就只能是

周承弋突然想起至今为止他都未曾听人提起过房观彦的母亲。

周承弋没有猜错。

十二年前夏,陛下南巡遇刺中毒经久不愈,遂三月未朝,其政务交由丞相主理,三省六部协理。

然机密不知如何泄露,孽党劫狱,入刑部大牢如入无人之境,后因钟离元帅恰逢而败,贼寇尽数自尽,无一活口,此事不了了之。

约半月后入秋之时方开朝,房丞相却突然表奏听审,其发妻孙氏近来形迹可疑,与妄想反萧复启的前朝余孽党羽隐有牵扯,要求彻查。

帝允,命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查,终查出孙氏乃是前朝皇室之后,自封公主,自一开始接近还只是状元郎的房丞相便是另有图谋,还查出其背后组织与先帝之死亦有牵扯。

孽党伏诛,房丞相自摘官帽意欲引咎辞职。

皇帝仁慈,念其对孙氏所做之事皆不知情,为官多年兢兢业业不曾懈怠半分,改制推进新税法更是劳苦功高,虽有疏漏致使机密泄露、布防图被偷、刑部被劫,幸而未造成多少损失,又大义灭亲揭露此事请求彻查。

故只降职发配沧州又罚俸三年,驳回辞官之陈词表奏。

如此五年后,终得以还京述职,再度挂相。

还京当日,帝率百官亲自出城数里迎之,曰:朕之左膀今日复归矣。

房丞相当即泣不成声,跪地谢恩久久未起。

只是房丞相虽官复原职再次得以重用,曾被誉为小甘罗的其子房观彦却是被逐出族谱抹除名姓前途无望。

但这已经是房丞相能为他求来的最好的结果。

房观彦当时已有十四五岁,少年本骄傲的背脊硬生生被打碎折弯。然他知其因由,心中悲戚却怨无可怨,也只能无可奈何随师远走他乡,自此数年不得归。

而世人只知唐公之徒子固,千金欲求他一幅字画,以为他随师姓唐,哪里得知当年《讨胡试檄》意气风发的房观彦。

今日之景与当年何其相似,一样的群起而攻之,一样的有一人为他申辩。

只是那日的是父亲,今日的是殿下。

不过此事周承弋暂且无从得知,他只能怀着一腔心思安静的站在一旁化身懵逼的猹,试图把瓜吃明白。

房观彦坚定的回上首,断言道,陛下,房观彦是生养于萧国沃土的子民,此生甘愿庸碌无为,也绝不会做那通敌叛国不忠不义之事。

望陛下明鉴。他字字铿锵。

皇帝垂眸喜怒不辨的瞧了他须臾,突然开口道,当年朕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是一样的答案吗?

是。房观彦抿了抿唇,声音微哑带着几分艰涩,草民生母有负于国,有负于君,有负于吾父,有负于这江山社稷,可唯独于草民只有恩而无负矣。

天下诸君皆可厌弃之,唯独草民不可。他苦笑了一声,又道,若草民真罔顾人伦孝道做出那等割血还母之事,陛下与诸君只会看低我,怎容我在此放肆。

周承弋听到一半大概明白皇帝当年问的什么话了,估计是同割席相关的问题。

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寻常的难事便能叫恩爱夫妻离散,更莫说是弑君造反此种要杀头的事情。房观彦无辜受累,却并未同生母割席,而是以选择独自承担其责任,这种坚韧可见一斑。

其实非要说还有点傻。便是你只是嘴上说割席,他人也窥不到你内心所想,又何必如此固执呢。他不相信房观彦这么聪明会想不到,更是因此,周承弋才更觉佩服。

周承弋余光还捕捉到房丞相神情复杂又欣慰的点了点头,眼中含着一汪雾水,赶紧仓促的撇开头去用袖口擦了擦。

沈太师也看到了,悄悄撞了他肩膀一下,露出揶揄的眼神。

周承弋眉梢一跳,突然觉得房观彦应该稳了。

这边皇帝又问了句杀人诛心的话,这些年,可曾怨过?

既知其因,如何怨憎。房观彦依旧非常诚实朴素的回答了问题,甚至还反问了句,倒是陛下,可曾怨过?

皇帝意外的挑起眉:想听真话?

房观彦抬头飞快的扫了一眼圣颜,似乎是确定了什么,周身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陡然散去许多,整个人都更加光亮许多。

他摇了摇头,如实道,陛下若怨,臣也只能认命。

皇帝笑了,都已经自称为臣,还说什么认命。罢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俞卿最是护短,他既瞧中了你,朕从中作梗,怕是要遭到俞卿埋怨,反倒不美。

俞仲翎不慌不忙的开口,臣不敢。

皇帝不客气的揭穿他的敷衍:嘴上说着不敢,转头就来朕这哭诉无人可用要请辞,这向来是你擅长的。俞仲翎能屈能伸,有着文士的才气,却无文士的傲骨,为人机敏会来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就没有他不敢的手段。

堪比三国贾文若是也。

朝中市井,泼皮无赖之流。皇帝揶揄的喊出他被朝中对手安上的名号。

陛下英明。俞仲翎对这个评价欣然应允,一边给房观彦使眼色。

房观彦难掩喜色的上前谢恩,眸光流转间,眉眼的锋锐之气越发的明朗难档,令人都不敢逼视。

沈太师捋着胡子笑问房丞相,你家小子落到俞泼皮手里,丞相公心中滋味如何?话语中还带着两三分试探。

房丞相见皇帝并无不妥,遂配合的叹气,五味杂陈。

得了便宜还卖乖。皇帝笑起来,其他人也只能附和的笑,方才还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圣上金口玉言,已然再无回旋余地。其他还持有反对意见之人也只能识相的跟一句,陛下英明。

皇帝挥了挥手,朝臣们如潮水般退去,周承弋这个站的只比皇帝低的皇子自然是最后的,自然随着沈太师等重臣一道,却听房丞相被留下。

周承弋眨了眨眼,决定在外等一等当事人,把这个惊天大瓜给理顺了,没想到一转头房观彦就站在他跟前。

房观彦谢殿下三番举荐维护,无以为报,他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我必当全力以赴。这容貌极盛的青年认真的说着,再次深深鞠了一躬行礼。

言重了。周承弋赶紧伸手扶起,笑着道,是你值的。

待人皆尽数退出听政殿,房丞相一撩官袍便跪了下去重重叩首,臣谢陛下恩典!

朕有何恩?不过都是顺水推舟。皇帝说着叹了口气,云郁,朕早前便想同你说这些话,只是不曾找到合适时机。那一案已过去十二年之久,逆党尸骨都化作尘土,已经了却许久,何必再耿耿于怀。

云郁是房丞相的名字

你当年许诺此生再不续娶,朕便当从不曾听过。

当初孙氏一案尘埃落定后,房观彦离京时主动承诺了两件事:一是遣散房家族人,再不通往来,从此只做纯臣;二是再不娶妻生子。

房家家风严谨,绝不纳妾,唯一的儿子已经逐出门下,因此可以说无异于是断子绝孙的狠话了。当时在场之人闻之无一不顿首掩面,倍感惊讶又动容。

这也是为什么房丞相官复原职一事,朝堂之中多是称颂之声。

房丞相沉默片刻却是道,回禀陛下,请恕臣难以从命。臣之诺,即是许给陛下,亦是许给她的,当年互许终生之时我答应过她,此生只执一人共白首。

皇帝忽而想起当年孙氏被下狱后,久久不愿言语,后丞相去见了她一面,孙氏一夜白头,认罪招供。

果然就听一声轻笑,他的臣子低声喃喃般的道:她已经做到,臣怎么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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