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在凶猛的炮击之下,留守于此地的千余禁军伤亡惨重,近乎全军覆灭,而完颜北月等人在青尘离去之后又再度交手,所以此时随行在皇帝陛下身边的,除了蓝玉和魏禁两位老臣和诸位藩王之外,就是暂时失去战力的傅中天及其他几位大都督府武官,其中官职最低的也是从二品,若是这一行人死在此处,那么大都督府差不多就要彻底瘫痪。不过有蓝玉和魏禁亲自坐镇,除非是青尘亲自出手,否则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祭天大典时,皇帝陛下由南门进入圜丘坛,此时却只能从北门而出,只因诸位大地仙在此交手堵住了去路,走在队伍最中间位置的皇帝回首望去,刚好看到遮蔽了小半个天幕的银白发丝,轻声感慨道:“这是朕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得不说此次行事有些操切了,若是一个不慎,满朝文武尽数亡于此地,父皇留给朕的大齐基业便悉数毁于一旦。”
一直反对皇帝陛下冒险行事的蓝玉没有在这个时候泼冷水,反而是劝慰道:“陛下也不必太过自责,实不相瞒,老臣追随先帝时,比当下处境更危急、更狼狈时不知凡几,先帝也是数次险死还生才打下了今日的万里江山。”
皇帝问道:“老师,如果你是魏王,你现在会怎么做?”
蓝玉答道:“如果老臣站在魏王的位置上,那么控制帝都城就是重中之重,只要占住了帝都城,那么无论是进是退都大有余地。”
皇帝陛下嗯了一声,缓缓说道:“朕把赵王萧奇和两位内阁大学士留在了帝都,若无意外,他们足以胜任这份差事。”
蓝玉犹豫了一下,反问道:“如果有意外呢?”
萧玄平静道:“那么帝都城已在旦夕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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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喟叹一声,没有说话。
一行人顺利来到小未央宫,第一个迎出来的不是张百岁,也不是韩瑄,而是萧知南,她见到自己父亲之后先是面上一喜,然后视线扫过一众人等,却没有见到那个身影。
她脸上的喜色渐渐消失不见,脸色发白。
皇帝陛下轻轻挥手,示意一众臣下先行入殿,只剩下一对父女伫立在风雪中。
萧知南轻咬了下嘴唇,然后不顾礼数地抬头直视着父亲,轻轻问道:“父皇,南归呢?”
萧玄没有在意女儿的逾越行为,轻声道:“他还在圜丘坛。”
萧知南追问道:“他不过是地仙八重楼的境界,为什么蓝相爷和魏大都督都回来了,他还留在那里?”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
萧知南低下头去,“女儿知道了。”
皇帝陛下径直走进小未央宫,此时的大殿中诸王及文武百官齐聚一堂,若不是殿外风雪中隐约传来的轰隆炮声,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就是在帝都城的未央宫中。
见皇帝陛下走进大殿,百官正要行礼,皇帝陛下已是摆了摆手,“免礼吧。”
然后他孤身一人往后殿走去。
后殿中的软塌上,徐皇后正静静地躺在上面,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紧闭双眼,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皇帝陛下缓缓走近,略微迟疑之后,伸出手在她没有血色的脸颊上轻轻抚过,冰凉。
皇帝陛下收回手掌,拉过一个绣墩,坐在妻子的身边,自言自语道:“几个时辰之前,你还好好地坐在这里,现在就只能躺着了。”
在这一刻,略显老态的男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仅仅只是一位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他将妻子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轻声呢喃道:“朕……我不该带你来这里,不过我知道你想亲眼看着太白被册封为太子,所以我还是带着你过来了,可我却没能保护好你。”
他改为双手握着妻子的手,轻轻摩挲,轻声道:“人算不如天算,我思虑不周,本以为他们都会冲着我来,却没成想殃及于你,我棋差一招,可惜在这座棋盘上没有悔棋一说。”
皇帝陛下松开妻子的手掌,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串已经彻底散落的数珠,亲自将数珠一颗颗重新串起,缓缓说道:“咱们年轻的时候,你不是皇后娘娘,我也不是皇帝,那时候应该叫太子,当我听父皇说给我定了一门亲事的时候,还真有点五雷轰顶的感觉,小时候见惯了父皇和母后吵吵闹闹,觉得成亲是天底下第一等苦事,可是敢于忤逆父皇的人只有母后,我是万万不敢的,只能听从父皇的意思乖乖与你成亲。”
“直到成亲前的三个月,我才知道新娘子是徐家的小姐,我当时就在想,徐家小姐是个什么样子,是貌若天仙?还是相貌平平?你问我为什么不猜测长得很丑?其实我就觉得父皇应该不会找一个丑女做日后的皇后娘娘,你别笑,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大齐皇帝,父皇和母后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偌大的天下不传给我又能传给谁?
“后来到了洞房花烛夜,我掀起你的盖头,不算天仙,也不平平,中规中矩的一个人儿,说实话,那时候的我是有点失望,觉得你怎么配得上我这个堂堂太子殿下?你也别恼,毕竟是年轻人,又在一国储君的位置上,难免心比天高。”
“女人心思细腻,其实你当时也察觉到我那点小心思了吧?所以有一段时间你很是小心,就连在我面前说也是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了半句话,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君臣,都说相敬如宾,时间一长,可就变成相敬如冰了。”
萧玄柔声道:“母后不喜欢你,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不好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你呢,也从未向我抱怨过什么,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么多年下来,是我负你良多,我最大的遗憾,就是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这番话算是肺腑之言,不过榻上的人已是不能回应。
萧玄把数珠串好,将断掉的穿绳打结,然后把这串数珠重新戴到妻子的手腕上。
他握住妻子的手贴在脸颊上,沁凉,轻声道:“下车的时候,你执意要把这串数珠戴到我的手腕上,当时我没多想。”
萧玄没有继续说下去,将妻子的手放回去,这一刻,他又重新变回了大齐皇帝,眼神坚毅,平静道:“你走之后,朕不但会为太白铺出一条康庄大道,也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将那帮乱臣贼子彻底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