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个不停,铅灰色的云笼罩着整座无名山脉。
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月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为连日的阴雨,山石上出现了惨绿的青苔,一如成穷的脸。
在他身后,十多个弟子稀稀疏疏站立在雨中,泥浆逐渐淹没了他们的脚掌。远处,他们栖身的茅舍早已消失在连绵的大雨中。
他们不太敢看自己的师父。
此时,成穷的脚底下,诡异地燃着一团火焰,黑色的火焰之中,是一块刻有奇特秘纹的石头。雨滴顺着成穷的眉梢、鼻尖和下巴不断地滴下来,落在火中的石头上,转眼就消失不见,连响声都没有。
成穷枯瘦的脸庞带着丝丝痛苦,凸起的喉结偶然会动一下。一把黑色的匕首正插在他的腹部,像是一只无情的手,在抓挠着他的肠胃。一开始的巨大痛苦早已变淡了,他只是觉得浑身困乏,想要长眠于此。可现在还不是时间。
他已经站在这里十多天了,目的就是完成这个以生命为代价的秘术。
“师父,真的需要这样吗?不这样真的就无法保存我们万盛宗吗?”有弟子哭泣着哀求。他们的眼泪已经无法流下,正如成穷腹部的鲜血也无法留下。眼泪和鲜血大概早已流干了。
面对着弟子早已问过许多次的问题,成穷依然坚持着给予许多次的解释:“煞穴一旦被破,你们这些人的性命都要丢掉。所以,我必须保持煞穴。可是,煞穴的中枢秘阵是挡不住那些外来的秘者的,我只能重组秘阵。重组煞穴的秘者,只靠秘力是不够的,只有我采取这种方式,才可以激发那遥远年代留下来的手段。”
成穷没有转身,而是将目光投向纷飞的雨帘:“你们这些孩子,生于煞穴之上,命中注定离不开煞气。虽然煞气附体,让你们的寿元大减,可对你们的修炼却是有帮助的。最主要的是,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万盛宗的传承也在这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毁掉。可是,我是没有能力挡住那些外来秘者的。我只能如此了……”
成穷叹息了一声。
雨依然鞭打着大地,成穷的脸色越来越差。这种奇特的秘术最折磨人,换成别人,不一定能坚持到现在。
火中的石头依然如故,成穷却知道,石头正在积累着自己提供的能量。一旦能量充满,煞穴的中枢秘阵就会重组。
只是,成穷的身体也早已垮掉了,他一直在凭借一股意志力在苦苦支撑。
他无比疲劳,眼前不时会浮现一道道黑影。那是秘魇将至的前奏。这个秘术实在是太邪异了,甚至连一向作恶的秘魇都不愿意秘者去完成这个秘术。
成穷听到了秘魇在吞噬许多秘者的咀嚼声。也许这是错觉,也许是真实的。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信念,最整个万盛宗无比的忠贞。
同一时刻,叶留雨坐在上官敏不远,她在等待着接下来的讯息。
之前,牺牲掉陈枫她并没有太多犹豫。在陈枫身上,她发现了一丝缘分,她也看到陈枫身上有一些优点。可毕竟,他的修为太低了,而且身份特殊。牺牲掉他一个,能够为观澜宗带来巨大的利益,作为宗主,她认为这是值得的。若是单单是一个秘者,她可以任意施为。可作为一位宗主,她却要时时以宗门利益为重。她暗暗下定决心,等再过一段时间忙完宗内的几件大事,她一定退位让贤。没有自由的日子,纵然有整个宗门的资源可以随意使用,她却依然找不到当初自由自在修炼的感觉。
时间渐渐过去了,她突然生出了一丝焦躁的感觉,眉梢不由抖了一抖。
她情绪上的轻微变化竟然引起了身边上官敏的注意:“妹妹,怎么了?”
“没有什么。也许是这里有些压抑,与宗内不同吧。”
上官敏笑笑说:“是,这里距离传说中的煞穴很近,自然会让秘者感到一丝不适。若是到了煞穴深处,那里的煞气之强,就连我们这些秘宗也要好好应对呢。那六个秘者进去之后,要过一段时间才可能进入煞穴中央。”
叶留雨想,是啊,是还需要一段时间,为什么自己竟然因为这点事情变得焦躁呢?她随即问上官敏:“这六个人的修为都不高,姐姐怎么知道他们能够进入煞穴中央呢?毕竟姐姐也说了,里面的煞气可不简单。”
叶留雨理了理头发说:“我从一本典籍上得知,这里面的秘阵其实只处于一种自行运转的状态,所以通道内的煞气并不多。我们要做的,就是控制这个秘者。煞穴是整个鸣煞之地的关键一点,必须控制在我们手中才可以。”
“姐姐,咱们认识这么久,你感觉,做一个宗主或者大长老与做一个普通的秘者相比,哪个更快活?”
“自然是宗主。”
“为什么?我感觉做一名宗主凡事都要先考虑宗的利益,自己往往身不由己。”
“妹妹,你可知道,若是没有宗,我们哪里可能修炼到今天这个地步。那些散修看似逍遥,但是居无定所,要秘器没秘器,要秘石没秘石,进阶的关键时刻,连个护法的人都找不到。你觉得他们就快乐吗?我们为什么苦苦钻营,还不是想真正拥有支配自己命运的机会?若是修为提不上去,一切都是空话,单单是有限的寿元就做不了什么事情?”
“可是……”
“妹妹,你又变得执拗了。好好做你的宗主,只要我们好好联手,这赤霞山,这南唐都是我们的天下。”
“是,姐姐。”叶留雨答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思考着自己的答案。可是答案对不对,她说不清。看了看不远处的觉慧,纵然睿智如他,不一样为了大觉宗来到这里,去做争抢算计的事情吗?
这样的秘界,有时候真的很无趣啊。
然而,大地一阵剧烈的颤动打断了叶留雨的思绪。无名山脉,十多名弟子正抱着自己咽气的师父哭嚎。在成穷的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终于无牵无挂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