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负罪感,萌生了死志,别说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好,怕是让她好好吃个饭,对她来说都是罪过。
现如今,只能帮她找个寄托,兴许她还能够支撑着活下去。
沈灵舟在心底叹气,换了个法子劝:“郡主,不如你每日为他们诵经祈福?这样下辈子他们也可以投个好胎。你若是也不在了,那日后逢年过节的,怕是连给他们烧个纸钱的人都没有,想必他们在那边的日子也会很苦的。”
永乐公主一愣,想了一会儿,随即满面愧疚自责道:“是了,从他们没了,想必还没有人为他们烧过纸钱,我不该只想着自己。”
见永乐公主一片灰霾的眼中闪出了一点光,沈灵舟松了一口气。她做对了。
永乐公主坐直了,语气有些急迫:“可在这宫里住着,我无法做这些事,我该如何是好。”
沈灵舟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郡主先别急,让我来想想。”
皇上对永乐公主好,听世子哥哥说是因皇上念旧。
皇上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永乐公主还只是个刚会说话的娃娃,她很喜欢皇上这个伯伯,每每见面,都要把自己护得很紧的糕点给他吃。
皇上膝下只有四个皇子,对永乐公主这个侄女是真心喜爱,所以当时才没有舍得杀掉。
可成王败寇,若是永乐公主敢在皇宫之内祭拜废太子等人,哪怕皇上再大度,再宽厚,也会心生不悦。
沈灵舟往前凑了凑,小小声地问:“郡主,你想住在皇宫里吗?”
永乐公主想也没想,立马摇头。
她所有的亲人,身边所有服侍的人,全都是在这皇宫之内被杀了的。
这皇宫对她来说,就是噩梦,她一天都不想多待。
沈灵舟点头,试探着问:“郡主,我来你这之前,陛下让我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不如我去回陛下,说你想寻个寺庙清修?”
与其关在这个巨大的牢笼里郁郁寡欢,总想着寻死,不如到哪座山上去散散心。
粗茶淡饭,一边念经祈福,一边干些粗活,忙碌起来,说不定就想开了。
永乐公主一刻都不曾犹豫,当即重重点头:“我去。”
看着她重新燃起星点火光的眼眸,沈灵舟松了一口气,起身告辞,大声道:“郡主放心,我一定会将你之所求转告陛下。”
沈灵舟被紫衣宫女带回御书房,先跟宁奕驰对视一眼,随后把刚才永乐公主想去宫外寻个地方清修一事说了。
皇上神色不改,沉默了片刻问道:“若是朕不允,她待如何?”
沈灵舟毫不委婉:“那就请陛下为永乐公主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材,她死意已绝,什么时候死,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沈灵舟神情沉静,语气平淡,只是在很客观地陈述一件事实,并未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可这话却又说得极其不客气。
皇上静静看着面前和他大胆对视的小姑娘,许久开口:“罢了。来人,去给永乐公主传话,就说她的要求,朕允了。”
---
二人从宫中出来,上了等在宫门口的马车。
刚坐好,沈灵舟就抱住了宁奕驰的腰,把脸埋在了他怀里蹭了蹭,闷声闷气的:“世子哥哥。”
这在二人之间,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举动。
从小到大,小姑娘就是这么窝在他怀里蹭脸,次数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尤其是小姑娘受了委屈,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几乎都要挂在他脖子上。
可这一次,宁奕驰却是下颚紧绷,手臂一僵,默了默才问:“怎么了?”
沈灵舟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世子哥哥像往常那样回抱着她,不禁有些不满。
小姑娘嘟着嘴,松开他。抓着他一只手放到自己背后,又抓着他另一只手放到自己头顶,这才再次抱住他。
宁奕驰后背紧紧贴在车厢板上,一只手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另一只手在她头顶一下一下摸着。
沈灵舟满意了,把脸侧过来,靠在他胸口:“世子哥哥,你说皇上会把长乐郡主送去哪里清修?”
宁奕驰有些心不在焉地答:“不知。”
沈灵舟又自顾自地唠叨着:“我很讨厌长乐郡主她爹,可我又觉得她很可怜。她和我同岁呢,也不知道多久没好好吃饭了,瘦得没了人样,小时候那么可爱的……”
小姑娘絮絮叨叨,宁奕驰只觉得耳边有只小鸟不停地叽叽喳喳,可他却什么都没记住。
“世子哥哥,世子哥哥?”沈灵舟说了好半天,也不见宁奕驰搭话,不禁仰起脑袋喊他。
“嗯?怎么了?”宁奕驰回神,低头问。
沈灵舟不满道:“世子哥哥,你在想什么,都没有认真听舟舟说话。”
她在说话,世子哥哥他居然走神,简直太过分了,这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看着小姑娘那近在咫尺气鼓鼓的小脸蛋,宁奕驰移开了视线:“你说,哥哥听着。”
嘿,不认真听她说话,还敢不看着她。
沈灵舟生气了,松开宁奕驰的腰,两只手扳着他的脸,瞪着眼睛质问:“世子哥哥,你干嘛敷衍我!你是嫌舟舟啰嗦,烦了是不是?”
宁奕驰后脑勺抵在车厢上,尽量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胡说,谁说我们舟舟啰嗦。”
好吧,他承认,小姑娘自打磕巴的毛病好了之后,是有那么一点儿啰嗦,有的时候吵得他脑袋嗡嗡的。
可他凭良心说话,他也可以对天发誓,他从来不曾嫌烦过,只觉得有趣。
沈灵舟扳着世子爷他老人家的脸:“当真不嫌我啰嗦?”
“不嫌。”宁奕驰哭笑不得,见小姑娘脸色缓和,伸手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去坐好。
怕小姑娘再扑上来抱他,宁奕驰把储物格里的点心盒子拿出来递到她手里,好声好气哄着:“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沈灵舟拿起一块荷花酥,一边吃着,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世子哥哥,到时候你帮我打听一下,看皇上把长乐郡主送到哪里去清修,回头我想去看看她。”
不是她爱多管闲事,主要是这个主意是她给出的,她想亲眼去看一看,看着长乐郡主安顿好,才放心。
这不是什么难事,宁奕驰自然应好。
接下来,小姑娘一路上都规规矩矩坐着吃点心,没有再黏到他身上来。
到了府里,下了马车,沈灵舟就往里跑,嚷嚷着要吃饭。
见小姑娘没心没肺的模样,宁奕驰莫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有些空落落的。
---
几日后,宁奕驰给沈灵舟带来了消息。
永乐公主被皇上送去了京城郊外五十里的佛林寺清修。
沈灵舟张罗着去看她,宁奕驰特意告了假带她出门。
上了山,到了佛林寺门前,宁奕驰身为男子不得入内,他叮嘱了沈灵舟几句,就在门外等。
沈灵舟带着她四个小丫鬟进了门。等见到长乐郡主,沈灵舟就知道,她来对了。
长乐郡主素面朝天,一头长发盘在头上,被一顶僧帽扣着,身上穿身腰圆袖阔的海青,拎着一只水桶,孤零零站在院中。
在她面前站着三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女,面容姣好,穿着打扮富贵,各自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人多势众。
“长乐郡主,啊,不对,应该是永乐公主,真没想到,堂堂一个公主穿成这幅模样,在这干粗活。”站在中间那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子笑着说道,语气满是嘲讽。
旁边两个女子一个穿黄一个穿绿,包括她们身后的丫鬟们齐齐哄笑出声。
绿衣女子也开口奚落:“以前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吗?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长乐郡主神情平静,拎着水桶换了个方向接着往前走,显然不愿与她们纠缠。
那群人又追上去挡在她面前,穿黄色裙衫的女子还伸手推了一把长乐郡主:“你还真哑巴了!”
长乐郡主本就瘦弱无力,手里又拎着小半桶水,被这一推,往后踉跄了两下堪堪站住,可手里的木桶却掉在了地上,木桶里的水撒了一地。
她却浑然不在意,上前捡起水桶,表情木然接着往前走。
这幅漠视的态度,更加激怒了那黄衣女子,她再次追上去,伸手还要推。
沈灵舟忍了半天,忍不住了,抬脚飞奔过去,一把抓住那黄衣女子的胳膊,猛地往后一甩,直接给她摔在了地上。
那女子痛呼出声,身旁的人惊声尖叫,连忙上前把她扶起来,问她可摔坏了哪里。
那黄衣女子当众被摔在地上,只觉得颜面尽失,跺着脚扑到那名粉衣女子怀里,呜哇大哭:“嫣儿姐姐,她欺负我。”
粉衣女子脸色难看,看向护在长乐郡主面前的沈灵舟。
见她年纪不大,却面若桃花,容貌非凡,远远在她几人之上。
粉衣女子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嫉恨,张嘴就骂:“哪里来的贱人,敢打我表妹,给我抓住她。”
她身后的四个丫鬟直接扑上来,伸手就去抓沈灵舟的胳膊。
蔷薇见状,一个闪身挡在沈灵舟面前,三下两下就把那四个丫鬟全都踹飞。
冬香,海棠和三丫齐齐把沈灵舟和长乐郡主围在了中间。
“舟舟,你怎么来了?”长乐郡主扯了扯沈灵舟的袖子,小声问。
沈灵舟暂时没时间解释,拍了拍长乐郡主的胳膊:“别怕。”
见沈灵舟身边的丫鬟身手利落,这架势似是来头不小,粉衣女子蹙眉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京城里的贵女们时不时地会举办一些赏花宴,赛诗会,若是谁家有这等出众容貌的姑娘,名声怕是早就传开了。可她为何从不知道。
沈灵舟把自家丫鬟往旁边扒拉扒拉,站出来,大方承认:“沈家。”
看这几人的打扮排场,应该是京城哪个官员家的女子。
不然她们也不会明知长乐郡主的身份,还敢这么嚣张地欺负人,看来背景不小。
问她是哪家的,这是要拼爹了是吗?
她爹没了,那就只好拼叔叔了,反正她叔是个超级护犊子的大将军。
“哪个沈家?”粉衣女子又问。
沈灵舟架着胳膊:“金吾将军沈之渊家,怎么,想打架?”
“沈将军不是没成婚吗?你是她什么人?”粉衣女子疑惑道。
旁边的绿衣女子打量着沈灵舟,突然恍然大悟,凑近粉衣女子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
粉衣女子再次看向沈灵舟,脸色居然神奇地缓和了,还扯出了一抹笑容:“原来是沈家妹妹,这可真是不打不相识了。”
这变脸的速度惊到了沈灵舟,她往后退了一步:“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