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湖面宽广,碧水与蓝天相接,湖边绿草茵茵,垂杨低舞,竟是一副绝美景致。闻音站在湖边,看着这番景致脸上不禁浮起笑意,劫后余生的喜悦浮上心间,她回头往谢容宣看去,才见谢容宣也正专注地回望着她。
片刻失神,闻音这才察觉到自己还牵着谢容宣的手,她松开对方,回头又往湖边四周望去,很快看见了先前那山庄中众人离开的痕迹,以及阿哲所留下的记号。
闻音上前认出那暗号的含义,知道众人是往东去了,便要去往东面与众人会合。
众人还没有走出多久,几名高手便感觉到了路边的动静,厉城梧停步冷下了脸来,负手道:“是谁?”
几人自林间走出,闻音这才认出这正是先前跟随着阿哲一起转移山庄内众人的一群江湖人。这次来山庄相助的人们皆是来自各门各派,而这几人恰好皆是出自问剑阁,眼见闻音等人出现,那几人连忙上前惊喜道:“是大师兄他们!大师兄他们真的赶上来了!”
一时间皆围了上来,闻音问过之后才知晓原来这些人是阿哲安排在此处的,因为觉得他们一定能够赶上来,所以阿哲带领众人转移之中,特地还安排了几人留在此处接应闻音等人。
没有料到阿哲在情急之中还会做出这种决定,闻音随之问起众人所在,那些人这才带着闻音等人赶到了众人所在之处。
从湖边密道出口往东不远就是城镇,当时山庄中的众人如今就躲在那处城镇之中,众人身份皆是不凡,各方世家本就在山庄外面派置了不少人手,而待到了镇上,便皆通知众人赶往此处,一时间所有人全都挤到了这处原本冷清的小镇当中,直将这镇子里里外外包围了好几圈。
闻音等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番场面。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面对前来救助的江湖众人,山庄内的老爷公子们自是对他们感激有加,然而此间事情远远未能了结,接下来众人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要赶回去将今日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将此事的幕后黑手统统找出。
来时热闹,走时却是匆忙,闻音等人在这小镇中善后待了两天的时间,世家子弟们便已走了大半,而第三天的时候,谢家与楚家的人也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闻音还待在客栈自己的房间里。这三天来她一直待在客栈当中,忙着去应付明舒山庄的后续事宜,也没能够再见到谢容宣,听说谢家人要来接谢容宣离开,她才不禁又想起了那日与谢容宣在密道中的那番对话。
谢容宣要离开,她理应是要去相送的。然而到了镇子口的时候,才发觉不光是她,厉城梧邱尧和陈栩等人都来了。
甚至来得最早的陈栩为了抒发离别伤怀,已经坐在旁边的高阁顶上拉着众人听完三首曲子了。
来到山庄之前,谢容宣等人自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他看着前来送行的各位,含笑轻轻鞠躬道:“此番仍是要多谢几位了。”
厉城梧摆手道是不必言谢,真正要说感谢,也不知该是谁对谁说。
谢容宣笑了笑,随之又自下人的手中接过一件黑色裹着金线绣纹的斗篷,递还到邱尧面前:“邱前辈,你先前借我的那件斗篷已经被刀剑划破了,这件是我新改好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邱尧听得一怔,连忙将斗篷接过捧在手中看了起来,一看之下便舍不得放下了,忍不住朝谢容宣笑道:“合身合身,谢姑娘心灵手巧,若谁娶了你当媳妇儿,肯定是要享福了。”
这样的误解闻音见得也不少了,这天底下能够一眼认出谢容宣是男子的人,恐怕还当真没有。
谢容宣听得这话也是微微垂眸,然而片刻不语后,他却又忽而再次抬眼,他面颊微微泛红,眸中水色氤氲,却是头一次轻声开口道:“前辈,我是男子。”
谢容宣突然这么一出声,邱尧顿时僵立在原地,瞪直了眼睛望着他。旁边传来哐啷一声巨响,绣刀门门主厉城梧老先生头一次握不住他手中的三尺大刀,整个刀砸落在地,生生在地面砸出了一道深坑。
阁楼吹箫的陈栩依然飘逸洒脱,然而所吹奏的箫声却蹦脱了一个音,无法控制的调子顿时叫众人捂住了耳朵。
谢容宣似乎早知自己说出这话会换来这样的反应,看来也并不惊讶,只是最后回头看向一直站在远处将所有神情尽数藏于面具之下的闻音,随后清浅笑到:“说起来,我还一直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在闻音看来,烟州城里的闻音只要当一个闲云野鹤的散人便够了,不需与此事有什么瓜葛,所以她并没有将身份告知的打算,只摇头平静道:“萍水相逢,何须姓名。”
说完这话,闻音对上谢容宣双眸。
谢容宣似有微不可见的失落,但这样的情绪不过一刹,他随之向着闻音轻问道:“不知何时还能再遇?”
闻音回应道:“有缘自会再遇。”
这番话,便是洒脱得没留下半句承诺。
谢容宣望着闻音似欲言又止,后方楚云徽已经开始催促了起来,谢家的车队马上就要出发,这次短暂的道别也终于结束,谢容宣随着楚云徽一道往马车走去,不时回头看来。
闻音也转身打算回客栈继续听人回报明舒山庄的事情。
然而就在转身之际,原本消失多时的阿哲突然不知自何处冲了出来,冲着闻音大声道:“师姐师姐!三师伯来了!正让你过去呢!”
阿哲声音不小,四周众人自是立即朝着这处看了过来,闻音并不怎么想与这位喜欢让师侄当苦力的师伯接触,不过没什么精神的答了一句,便要随阿哲离开。
只是却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声音道:“阿哲公子,不知你有几位师姐?”
阿哲也没弄清这声音从何而来,当即指着面前闻音道:“当然就这一个师姐。”
闻音:“……”
话音落下才发觉有些不对,阿哲一顿,猛然回头,才发觉说话的人是如今正站在马车之前的谢容宣。
谢容宣神情莫辨,静默良久,与闻音对视,片刻后才终于倏而展颜,笑靥妍丽如画。
随后他转身与楚云徽一道上了马车。
而直至谢容宣的马车离开此地,阿哲才有些迷糊的终于反应了过来,叫到:“师姐,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闻音幽幽道:“因为你,没戴面具。”
她现在内心十分复杂,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高深莫测的演的那出别离戏码,看起来有点傻。
第三一章
当今武林盟主季子京是个奇人。
十四岁出山, 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开始四处闯荡江湖,十六岁便已经名震天下,十七岁夺得武林大会比试第一, 二十三岁被众人推选为武林盟主,虽不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却也称得上是传奇人物。
而如今这位盟主已经三十有二, 掌管武林多年,也曾经做过许多事情, 江湖上虽然流传的侠名不少,但若当真说起,声名最大的还是这位当今盟主。
然而不论此人在江湖地位有多高, 在人们心目中有多厉害,闻音依然不愿意与此人有太多接触。
因为这个人是她的三师伯,她从小就认识此人,也比天下间许多人都要了解他。
这个人看似深明大义,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能够找别人帮忙的事情, 绝不亲自出手, 能够坑人的时候, 绝对不会手软,使唤起自己人来更是得心应手, 对于这样的家伙,闻音自是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但奈何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来,她虽然在烟州城里躲了许多年, 却还是被这位师伯找了上来。
如今那人已经到了客栈当中等候,闻音自然也不可能避而不见,只得随着阿哲一道回到了客栈。
闻音到的时候,这位武林盟主正坐在房中喝酒。
听到脚步声自屋外传来,季子京头也未抬,盯着杯中的酒,笑到:“阿音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季子京看起来十分年轻,清朗俊逸,也是最引人好感的剑眉星目。他身上的衣衫是最为普通的青衣,看来却颇有脱尘绝俗之感。大概是跟着谢容宣相处久了,看人总喜欢先往衣着上面看,闻音一眼便觉出了季子京这身穿着有些眼熟,犹豫片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道:“茗秋阁?”
听得这三个字,季子京终于抬眸往闻音看来,颇有些惊讶的失笑道:“你怎知我穿的是茗秋阁所制?”
季子京这身衣裳与谢容宣所着如出一辙,若非出自谢容宣之手,还真不知会是出自谁之手。当今武林盟主穿的是自己所设计的衣裳,要是让谢容宣知道这件事情,不知会是何种神情,闻音想到此处,不禁觉得十分有趣。
没听见闻音回应,季子京兀自道:“自三年前罗城一战后我们便没再见过,阿音今日见了师伯,怎么就一点高兴也不见?”
闻音毫不留情道:“看见三师伯实在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季子京自然明白闻音这话是为何,于是很快啧啧摇头道:“你在山上跟你师父学艺多年,下山却一直窝在烟州城外的小屋里,一身所学无处施展实在可惜,我这次让你来帮忙,不正是让你一展所学的好时候吗?”
“师伯应该知道,我对此并无兴趣。”闻音摇头道。
季子京不动声色将手中酒杯放于一旁,面上神色不见变化,口气却是比之方才认真了许多。
“阿音,你认为如今的世道,你真的能够置身事外?”
闻音在季子京面前坐下,低声道:“无为而为,不是师父说的话么?”
季子京低笑一声,随之望向闻音道:“不作为与不得为,却是不是同一种无为。”
闻音抿唇不语,季子京随之又笑:“你不愿走出这一步,那我帮你走,不也是一样?”
“师伯。”闻音摇头阻止了季子京继续说下去,低声道:“我在烟州过得很好。”
季子京动作稍顿,盯了闻音许久,终于慢吞吞道:“是吗?”
闻音毫不犹豫的点头。
季子京又笑了起来,这次却是苦笑,他随之神情也终于再次松懈下来,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这次明舒山庄的事情多亏了你,反正不论如何,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来武林盟找我,你要是不愿想通,偶尔来看看我这个师伯也是可以的。”
季子京不再多言,闻音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随之笑着应道:“是,师伯。”
·
明舒山庄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闻音既不愿再插足季子京那些事情,季子京便也没有办法再说服闻音留下,在镇上呆了没多久,等到将明舒山庄的善后做好之后,闻音就带着阿哲离开此地回到了烟州。
阿哲虽然不情不愿,但知晓闻音的性子,一路赶回烟州也不敢再多言。
而叫闻音没有料到的是,几乎是回来的第二天,谢家便如从前一般派人来要接闻音去谢家。
看着一大早就守在屋外的谢家人,闻音有些惊讶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回闻音姑娘的话,少爷让我们每天都来看一看。”谢家下人很快应道。
谢家公子只有一位,自然便是谢容宣,谢容宣比闻音要先离开,算算日子应该早在五天前就回来了,他回来之后竟然每天都派人来此处接她,这让闻音也不禁一怔。
先前她还没空去考虑这个问题,如今提起谢容宣,闻音才又想起来自己在明舒山庄时与谢容宣的那番经历。
想到不久之前在镇上分别,谢容宣离开时候那一瞬笑意,闻音又不禁又有些发愁。她的身份肯定已经被谢容宣给认了出来,当初在明舒山庄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闻音也无法当做没发生过,若谢容宣当真问起,究竟应该要如何回应,她也是毫无头绪。且在闻音看来,她更希望自己在谢容宣心目中依然是从前的模样,是个普普通通的山水闲人,而不是在明舒山庄里那番模样。
所以这会儿听到谢家派人来接自己过去,闻音竟不知自己应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那人。
她迟疑片刻,干脆道:“烦请转告谢公子,今日我还有些事,就不过去了,等事情处理好了,我自会前往谢家。”
谢家的下人们听了闻音这话,也并未多说,很快离开了此地。
闻音说自己有事,其实也并非是推托之词,她的确还有要事要做。送走谢家众人之后,闻音就回屋开始写起了书信,书信是写给她许久未曾见面的师父的,讲的是明舒山庄的事情。将书信写好之后,闻音便又叫来了阿哲,叫他将书信递出,而等做完这一切之后,闻音才终于回到房中休息,顺便开始烦恼接下来究竟要如何与谢容宣相处的事情。
闻音本以为对谢家下人们说了那些话之后,自己就能够拖上几日再去谢家,却没想到第二天,那群下人就又找上了门来,甚至来得比平时还要早了不少。
迎着闻音疑惑的目光,那群谢家下人连忙苦笑着解释道:“这次不是少爷,是老爷让我们来的。”
听见谢家下人的话,闻音心中疑惑更甚:“谢老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几名下人对视片刻,无奈道:“我们也不知道,不过看老爷的神色十分着急,今日一早就催促我们赶紧来找闻音姑娘,想来此事应当十分要紧,还望闻音姑娘能随我们去见见老爷。”
是要去见谢晤,而不是谢容宣,闻音心中倒是没了犹豫,很快就答应了下来,收拾好之后就随着众人一道进了谢家。只是心中仍是不解,让谢晤这般着急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
随着谢家一路穿过回廊来到了谢家老爷的书房之中,谢家老爷正坐在桌案前面心事重重的写着什么。
见闻音进来,谢晤连忙抬起头来,“闻音姑娘来了,来快坐快坐。”
闻音自进屋后视线便始终落在谢晤的身上,想要从他神态中看出些端倪,然而将火急火燎的将闻音叫到这里来之后,谢晤却是突然间又沉默了下来,只是坐在桌前一声接一声的叹气,神态似愁苦,又似不那般愁苦。
这番表情实在是古怪之极,闻音察言观色那么多年也从来没见这种反应,不禁心中疑惑更甚,谢晤没有开口,闻音先忍不住问道:“谢老爷,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有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听见闻音说出这番话,谢晤长长又叹了一口气,随即往闻音看来。
闻音突然觉得眼前的情形有那么一点熟悉的感觉,随后她很快想了起来,当初陆家老爷带着他的儿子陆枕奚来烟州的时候,谢晤大概也是这般反应。谢家老爷子此人有个习惯,便是越是着急的事情,越要慢慢的说,越是重要的事情,越要仔细斟酌才说出口来。
如今谢晤就是这番模样,闻音想到这里,便也不再催促,只从下人的手中接过了茶盏,等待着谢晤将此事说个明白。
片刻之后,谢晤终于再叹一声,开口道:“闻音姑娘,前阵子宣儿不在家中,想来你都知道。”
能够让谢晤这么着急的事情,果然是与谢容宣有关的事情,闻音心中了然,随之点头。
“宣儿是去了明舒山庄,陪云徽参加一场宴会,谁知道那宴会出了些事,我也给吓得不轻,宣儿虽不曾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好歹还是有惊无险平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