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皇帝什么的,我可从来都没想过。”
邵宁苦笑着揉了揉脸颊,道:“如果我说我一点都不想当皇帝,你会不会不信?”
一边说,他还一边看着萧靖的眼睛,似乎是想看看对方接下来所说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而萧靖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下头沉思了一盏茶的时间,然后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道:“我相信。”
邵宁笑了。他拍了拍好兄弟的肩,道:“也就是你,才会真正去思索这个问题。换了别人,不是没口子的应下便是溜须拍马,我想听一句真话都听不到。”
萧靖也笑了。别人不了解你小子,我还不清楚吗?
诚然,至高的权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一旦体会到这种滋味,很少有人愿意放下,无论多么淡泊的人恐怕也会在其中迷失自我。
无上的荣光、天下的尊崇、生杀予夺的大权、江山尽在掌中的豪迈、后宫佳丽享不尽的柔情……
除非是什么得道之士,否则很少有人会不向往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皇帝也是这天下最难做的职业。
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朝政,奏章也堆积如山;官员还有许多日子可以休沐,而皇帝除了一些节庆外却没有几个真正的轻省日子,就算不上朝也根本闲不下来,几乎是如假包换的全年无休;
皇帝要爱惜自己的名声,除非你想被扣上个“桀纣之君”或者“荒淫无道”的帽子,否则就不要干什么沉迷逸乐不问朝政、饮酒作乐寻花问柳的事,要不然光是朝臣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所谓天家无情,当了皇帝就要准备做孤家寡人,无论亲戚、妻子还是孩子都要防着,必要时甚至要下死手,这也只是为了看护好手中的权力或者让自己能够善终;
有什么心事更要藏着掖着,除了极个别的可以亲近的人,帝王可能真的连一个能称得上朋友的人都没有;
况且作为皇帝,你的每一句金口玉言都可能影响天下亿兆黎民的生活甚至生命,但凡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就会有无比巨大的压力,这份压力又该如何排解?
有多大的权力,便要付出多少血汗,其中的艰辛很多人都能看到,但却丝毫不妨碍他们对那个位置持之以恒的趋之若鹜。
作为一个浪荡惯了的富家公子,邵宁最喜欢的是酒肉朋友不醉不归、饮宴作乐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不喜欢受到约束,哪怕邵员外说的话他也是只虚与委蛇地应付一下,也只有萧靖说的话他才能勉强听听。
他也是个记者。比起最初的抗拒,现如今的他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份工作,也很喜欢在不断的奔波中看尽各地的美景,体会世间的百态。
这样的一个人,你要把他整天闷在皇宫里,就那么一板一眼、非常模式化的过完一生……
他会乐意才怪!
所以至少在这一刻,邵宁的这番表态完全出自真心,没有丝毫的作伪。
两人又聊了一阵,眼看着已到了丑时。
邵宁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背着手道:“就聊到这吧,我去睡会……夜深了,你也别出宫了,干脆就在宫里的值房凑合一宿。现在刚经历变故,朝中没人当值;反正值房也空着,就便宜你了。”
萧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留下来可以,但你要打什么主意就老实说,要不我明天一睁眼就出宫去。报社现在事情极多,你忍心让小雅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哦对了,我还要顺便把咱报社出了贵人这事跟大家宣扬一下。反正明天一早就有诏书明发天下了,我早一个半个时辰跟大家八卦一下不算犯忌吧?”
邵宁以手抚额,道:“好了,我输了,就直接跟你说了吧:我爹明天一早会进宫,到时候你也陪着我一起见他吧。有你在我还放心些,有什么局面你也能帮着转圜下……”
萧靖有些为难。这对心中满是悲伤的父子相见后一定有许多贴心话要说,他跟人家关系再近也是外人,实在不好掺和进去。
不过,他还是应道:“好。
既然兄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就和他一起面对吧!
邵宁感激地笑了笑,没再言语。
第二天一早,萧靖爬起来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被人带去了御书房。
邵宁的眼圈有些发黑,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没睡。又或者,他已经连着几晚没怎么合过眼了?
不多时,有内侍传讯说人带到了。
邵宁猛地站了起来。
另一边,站在门口的邵员外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幸好身边的人及时扶住了他。
邵宁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就连萧靖,也不停抬起袖口擦着眼睛。
这哪里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人?
原来的邵员外虽然已五旬有余,但精神矍铄、精力充沛,须发也大多还是黑的,每天还要张罗着自家的各种生意,那身板看着就像不到四十岁的人,那些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同龄人根本无法与他相比。
然而,如今呢?
他的后背大幅度的佝偻着,夸张些描述的话几乎可以说“弯成了虾米”;
他的头顶再不见一根黑发,取而代之的是满头的银丝,以及额头上似是突然冒出来的皱纹;
曾经双目有神、一开口便能谈笑风生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位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老人,那毫无生气的模样看上去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只有在看到邵宁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才多了一线生机。
“我的儿啊!”
老泪纵横的邵员外就像是突然回魂了一样,踉跄着冲向了已经走到了御书房中央的邵宁。
可他才跑了几步,便有一道身影拦在了去路上。
“滚!”
说时迟那时快,怒气勃发的邵宁飞起一脚将拦路的侍卫踢到了一旁,大声道:“在场的除了萧靖,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滚!”
虽然尚未登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成为皇帝。
于是,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下一刻,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声振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