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的一瞬,萧靖忽然有点后悔,因为那些眼睛里写满了焦急和不安。
这些人都是为了他这个姑爷才甘冒奇险来到草原的,他真的不想让被他牵累的人们担心。
可是,无论夏鸿瀚怎么说,萧靖都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夏轩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为了自己去死。
不算私下偷看,陆冲和萧靖只见过几面,以夏轩的扮相来说有很大可能蒙混过关。只要陆冲在他这里出了气,早已改头换面的萧靖就算是平安了,胡人这次虽然极尽羞辱之能事,却并没有要和大瑞使团动手的意思。
一旦平安回了京城,谁还管你大汗不大汗的?
葛大人深深地看了萧靖一眼,平静地道:“那便走吧。”
说罢,他一言不发地走了。萧靖快步跟在后面,几个大汉突然起身想随他同去,却被早已虎视眈眈的胡人武士拦住。
怒目相视的两方又一次进入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萧靖回过头,笑着对几个忠心护主的家人道:“大人不过是去见见大汗,护卫大哥不必相随了,萧某也只是做些文书之类的分内事,去去就回。时辰不早了,还请安寝吧。”
夏家的随从们面面相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了,拔出了一半的刀也插回了刀鞘中。
萧靖几乎微不可察地地对着夏轩点了点头,才大笑着走出了帐子。
相比大瑞营地的热闹,汗帐倒要冷清得多。
四周一片寂静,听不到半点人声。沿路打着火把的武士全都一动不动,只有在忽乞力带着葛大人和萧靖走过时,他们的眼睛才会转上一转,给人带来无尽的压迫感。
说不紧张是假的。没有什么王霸之气的萧靖只感觉自己的腿肚子有点发软,每迈出一步都要耗上不少力气,身子现在只是机械性地跟着葛大人的脚步,整个脑子都空空如也。
步履轻盈的葛大人倒是有了些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英雄气概,和上次懦弱怕事的他截然不同。岳丈大人可能许了他三代的富贵,他这条命就算卖给夏家了,心中踏实自然无牵无挂。
而自己呢?如玉娇妻在守候,报社的同事在翘首相盼,美好的生活和前程可期,傻子才愿意死在这个鸟不生蛋的破地方。
人有了牵挂,弱点也就多了啊。
正思量间,汗帐到了。
守卫的两排武士见客人到了,齐刷刷地抽出钢刀高高举起,在前行的路上架起了一座刀林。
想要通过,就必须从下面走过去。万一哪个武士的手一抖,轻则掉个臂膀,严重些的没准就一命呜呼了。
萧靖不由得咽了下口水。葛大人也已停下了脚步,呼吸声明显比刚才粗重了一些。
见汉人驻足不前,持刀武士的神色也不像适才那样肃穆了。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戏谑,个别人甚至还轻蔑地动了动嘴角,那神情仿佛在说:有胆子的就来啊!
驻足片刻后,葛大人忽然笑了。
他缓步走上前去,凛然不惧地与面前的胡人对视着。少倾,他又望向了整座刀阵,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神情十分悠闲惬意。
“北胡不愧是马上的英雄,迎宾的理礼节倒也特别。”
说着,葛大人抬起头看了看悬在头顶的钢刀,还起了童心似的用手在上面弹了一下,听着脆响赞道:“好刀!只是不知兄台举着这沉重的钢刀,手臂是否酸涩?哈哈!”
那个胡人明显听不懂汉语,但他能从葛大人的语气中听出些特别的意味来。在愤怒之余,他也有些惊讶:一向卑怯如羊的南人怎么突然长了胆量?他们不是应该畏缩不前甚至屁滚尿流地掉头就跑么?
一旁的萧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挺了挺胸膛。
他曾在古装剧里看过与葛大人蔑视刀阵有些类似的情节,但那是在演戏,演员没有生命危险。
葛大人才是以生命维护国家的体面和尊严。很多南朝人其实都不缺乏热血和风骨,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只有真的刀斧加身了,一些沉睡在人们内心最深处的东西才会被唤醒。
他这么做或许有夏家的因素,但萧靖却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从今时今日起,葛大人脱胎换骨了!
想到这里,萧靖跟上了葛大人的脚步。与此同时,他还没忘了对每一个持刀的武士报以微笑。
钢刀最终也没有落下来。
汗帐是分内外两层的。外面的亲卫在两人身上摸索了许久才放他们进去,连萧靖带来的笔墨纸砚都差点被收走。
帘子掀开,里面一片灯火通明,那光芒比起外面简直可以用耀眼来形容。
萧靖的双眼稍稍适应了一下这里的亮度,才缓缓地将焦点聚集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陆冲!
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大。比起之前那个光鲜的俊美青年,如今的他老成了很多,不仅蓄了髭须,还穿上了与年龄明显不相称的贵人服饰。即便端坐着不动,他都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威势。
他已经是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了!
萧靖还在发感慨,葛大人却忽然轻轻地捅了他一下。回过神来的他心领神会地向陆冲行了礼,作为大瑞的人,必要的礼数还是不能缺少的。
除了卫士,包括忽乞力在内的旁人都退下去了。两人肃立了半晌,陆冲才稍稍抬起眼皮看了看,似笑非笑地道:“原来都是熟人。草原一别已近两年,萧兄很是让人惦念。今日看到萧兄风采依旧,本汗心中甚是快慰啊。”
他直接无视了名义上的话事人葛大人,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萧靖说的。
萧靖笑着拱拱手,道:“之前与大汗有几面之缘,萧某甚是荣幸。看到大汗英武不凡更胜往昔,在下也欣慰得很。当初听闻草原之主是您的时候,为感念故人的恩义,萧某还举杯面北相和来着。”
两人都把话说得意味深长,汗帐里的气温不知不觉间就降低了不少。
不多时,陆冲又一次抬起了头,目光如电:“有人向汗帐偷挖地道的事,尊使可以给个解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