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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372节

“唐文宗太和八年(834),收得156万余缗。”

“这个一百多万缗,不包括河北吧?”

“主要是关中、河南、江南等地。”

“国朝能收得多少榷酒钱,你们估算过么?”

“不下三百万缗。”

“酒税可不好收。”邵树德说道:“前唐榷酒钱之所以时收时废,不是没有原因的。”

简单来说,酿酒不是啥高科技。

老百姓在家里自己都能酿,真不一定需要去酒肆里买平摊了酒税成本的高价酒。

唐代征收时就遇到了这个问题,百姓私酿成风,屡禁不止。

官府一开始定了一斗酒收250文的税率,后来发现压根没法执行,因为人家不来买了。到最后,只能各自想办法。

比如长安官府就挨个上门,规定酒肆、酿酒户交一笔月钱了事,等于是征收固定金额的税款了,之前定的税率屁用没有。

有的地方试图控制酒曲的买卖,从这个角度入手征税,真是小机灵鬼。

有的地方为了完成朝廷定下的榷酒钱数额,干脆摊派到田税中,从所有民户那里收取。

朝廷一看乱象频生,于是就禁止了,免得竭泽而渔。

只有实在缺钱的时候,临时“吸一口”,缓过来后,立马停征,因为这种税收实在扰民,在破坏朝廷根基。

“榷酒钱算了。”邵树德想了半天后,最终决定放弃,只听他说道:“收不到几个钱,反倒损害朝廷威信,有害无益。而今天下升平,北地家家户户养牲畜,马匹买卖盛行,一个榷马钱,年入绢百万匹,就抵得上榷酒钱了。”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提一下混乱的货币制度,这是真的坑。

因为历史遗留原因,从朔方军时代开始,马匹买卖就以绢来定价——不是铜钱、不是银元,而是绢。

绢的价格不一,便宜的二三百钱一匹,中等的500-800钱,贵的几千上万,交易、征税十分麻烦,但目前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想办法让商户们慢慢改成银元票交易,这样一来,定价、交易、收税都更为方便。

“臣遵旨。”听到圣人不打算收榷酒钱后,杜晓记下了,准备回去后就划掉这一条。

同时也有些钦佩,圣人能在不扰民的情况下,生生创造新税种,还让人交得心甘情愿——如果没有大量的马匹交易,榷马钱也无从征收。

另外,随着煤炭的广泛使用,榷煤钱突飞猛进,增长的速度让人为之咋舌,从最开始的几万缗,到了现在的约60万缗,才稍稍平稳了一些。

榷碱钱,去年收到了十余万缗。这还是在税率极低的情况下收取的,那会为了鼓励草原卤碱进入中原,故免税或只征收极低的税款,将来肯定要慢慢提高的。

但煤炭和卤碱却已经让人离不开了,前者可以做饭、取暖,比买柴划算,后者关系到羊毛脱脂,都是生产生活中急需的。

圣人抓住了马匹、煤炭、卤碱这几项收税,确实是神来之笔。

“榷税是重中之重,年入千余万,无需与地方分润,是朝廷捏在手里的钱袋子。”邵树德又道:“你回去后,再与人琢磨琢磨,扰民的杂榷就免了。其他的照常征收,税率你们再议一议。卤碱的税率可以稍稍提高一些,但不能提得太多。毛皮可以开始征收榷税了,税率先不要定太高,免得吓坏人。总之再完善一下吧,待一切尘埃落定,朕就召开观风问对,届时东宫、理蕃院、枢密院的人都会来。”

“臣遵旨。”杜晓应道。

又说了一会话后,他很快退去了。

邵树德喊来了王彦范,道:“召齐王入觐。”

齐王邵观诚也回京了,参与到了这场税制改革之中。

邵树德给他分配了任务,即完善商税的另一大组成部分(关税和除陌钱)的细则。

前者是他的老本行,后者需要与其他部门协调,至今已近一月,是时候看看进度了。

第027章 财税改革之三

“四郎,你来了。”观风殿内,正在翻阅奏疏的邵树德起身,抓住了儿子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笑道:“眉眼间和你娘很像,就是太过俊秀了,该多出门走走的。”

邵观诚大窘:“阿爷,儿现在也时常练武,不去勾栏听曲了。”

邵树德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回了御案后,道:“先坐下吧。”

老四的生母是贤妃诸葛氏。

当年还在诸葛爽帐下时,他与诸葛氏之父诸葛仲保关系不错,称兄道弟。

汉中之乱时,他率军平定,擒诸葛仲保,并把他将要出嫁的女儿掳了回来。

对这个看着长大的世侄女,邵树德一度非常喜爱。

中年以后,渐失兴趣,不过每次想到当年初见,还是个小女孩的诸葛氏一板一眼给他行礼,他还给了见面礼时,就有些冲动,忍不住要驰骋一番。

现在老了,玩一次得歇半个月、一个月,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经历丰富,还有过往的美好回忆能时时回味。

“听闻你上个月搬去广陵住了?”邵树德看着儿子,问道。

“是。”邵观诚回道:“大食、波斯、婆罗门商徒只爱去广州、扬州两处,海州去得比较少,儿便打算坐镇广陵,兼顾各处。”

原因只有这些吗?当然不是。至少,广陵的繁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只不过这就不必说出来了。反正他是河北、淮海、淮南三道都市舶使,待在广陵办公并非说不过去。

邵树德点了点头。对这个儿子的禀性,他心中有数,贪玩享乐,爱慕繁华罢了。

这么多儿子中,若纯论智商,老四多半是排在第一的。唉,邵家一窝子肌肉男,难得出个智商高的,还他妈不上进,喜欢躺平,每每想到这事,他都有些神伤。

不过,他已经放弃扳正老四的性子了。人各有志,他想过富贵无忧的生活,随他去吧。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邵树德收拾心情,问道。

“阿爷请看。”邵观诚摸出一份奏疏,递了上去。

邵树德仔细看着。

邵观诚悄悄打量殿中的装饰、陈设,待看到几件明显带有异域风情的金器时,来了兴趣,似乎在认真研究这些金器的艺术风格及其源流。

“哚哚!”邵树德轻敲了几下御案。

邵观诚立刻坐直身子,脸色一肃。

“孩子都满地跑了,还这般惫懒。”邵树德一边看奏疏,一边说道:“伱素来工于财计,朝廷打算改革田税上供比例,你觉得如何?”

“现在改,可。往后改,难。”邵观诚说道。

邵树德抬起头来,问道:“说说原因。”

“阿爷可知淮南、江南富商喜欢买地?”邵观诚问道。

邵树德嗯了一声,说道:“近几年,江南茶商买地申状明显增多,官府批了不少,有的买卖,还不小,动辄上百亩。”

中国的土地所有制,在北朝时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状态。

北魏孝文帝那会,给天下百姓授田——女人也可以授田,男女在这件事上,地位平等。

得到授田的百姓需要承担赋税,一种用粮食缴纳,曰“租”,一种用布匹缴纳,曰“调”。

百姓死后,田地被追回,另行分配给其他人,这种田地被称为“露田”,在唐代叫做“口分田”。

慢慢地,百姓自己也可以保留一部分田地,主要是宅园。顾名思义,宅基地是私有的,宅基地一般还附有果园、桑园,用来产出经济作物,如水果、木材、丝绸等,这也是私有的,被统称为“宅园”。

从制度上来说,与后世中国大同小异。

北魏时期,耕地(露田)属于官府,后世属于村集体。

北魏时期,宅园私有,后世宅基地、自留地也是私有。

不得不说,中国历史太长了,很多制度都能在故纸堆中找到答案。

唐代一开始也是这种制度,比如有口分田、永业田,口分田占大头国有,永业田是小头,私有,宅园同样私有。

永业田交易需要朝廷批准,宅园民间自己就可以交易,无需批准。

但这种土地制度,执行到武则天时期,基本趋于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对土地私有权的确认。为了抑制兼并,武周出台法令,规定土地买卖需到官府备案并且批准。

艰难以后,随着两税法的推出,朝廷基本已经放弃了对土地兼并的抑制。

不过,唐朝并不是亡于土地兼并,甚至后继的宋朝,也并非亡于土地兼并。

两税法的推出,针对一户持有的土地数量征税,令朝廷的财政能够维持。

土地多的多交税,土地少的少交税,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土地兼并的热情,事实上直到唐末,都没有什么超级大地主出现。

夏朝在土地政策上承前制,只不过强调了一下,土地买卖需要官府批准,否则不作数。且因为战乱以及一百五十年藩镇割据等因素,土地相对平均,大地主的数量比起唐末,甚至还少了很多。

如今也没太多人有兴趣投资土地,因为找不到足够的人来耕种。

但江南或许是个例外。

“你有什么想法?”邵树德问道。

“田地分上中下三等,上田、中田、下田的税率并不一样,儿觉得,是不是可以在土地数量上效仿此事,执行不同的税率?”邵观诚问道。

邵树德沉默了一会,道:“让你少去勾栏听曲,多下乡走走,你偏不听。累进税都能想出来,你这是嫌天下太安稳了啊。此策不好,别乱来。”

邵观诚一窒。

邵树德放下奏疏,耐心地向他解释:“帝王伟力在于集众。一旦众叛亲离,与孤家寡人没什么区别。朕是有足够的威望,有时候可以欺压百姓,打压将官,但凡事都有个限度。欺压一次无所谓,两次、三次甚至五次、十次,或许都没事,但第十一次,可能就出问题了。朕大力移民,已经让很多人心怀不满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行此操切之事。”

他的话很明白。

他是个威望卓著的开国君主,任性的能力比绝大部分帝王都强,而且强很多。但终究有个极限,他也不知道极限在哪里,但最好不要去试。

“田税就这样了。”他说道:“不过你提供的消息也有帮助,最近几年,江南买地申状确实增多了,朕会下旨给淮南、江东、江西诸道,让他们收紧一些,暂缓批准。”

“还是说回你的老本行吧。”邵树德说道:“过去一年,关税执行得如何?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自朝廷下令将泊脚、进献、收市等合并入关税后,同光四年南北诸市舶司共收取关税211万缗。”邵观诚说道。

这个二百余万是全国诸市舶司的总关税收入,比起之前三十多万翻了好几倍。究其原因,还是邵树德主动割肉了。

他做出表率,把海商进献给皇帝私人的“进奉”拿出来,合并进关税。即海商们不需要再进奉了,多交税即可。

收市制度也废除了,朝廷不再低价强买海商的货物,而是估算了往年这方面的收入,折算进关税,提高一点税率,填补本项收入。

这是正规化管理,比之前那种索要“进奉”及强买强卖好多了,且钱全部进了国库。

海商没有损失,邵树德和市舶司官员们利益受损,朝廷受益——市舶司官员明面上没有进奉,但实际上么,邵树德怀疑他们从海商那里收到的进奉,很可能比自己还多,于是干脆废除,虽然官员多半还会私下里索要。

“除陌钱呢?”邵树德又问道。

“一百万银元。”邵观诚答道。

“新钱还是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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