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上报”,其实是隐晦的请赏。快过年了,军士们还在外奋战,加发赏赐也是人之常情。
“前次于羊马墙中所获牲畜,除战马外,余皆宰杀,全军大酺。”
“遣兵护送使者至漳南等县,令其投降,切勿自误。”
“遣兵巡视乡野,若有人胆敢作乱,立时扑杀。”
“传令各营,不得劫掠百姓,不得奸淫妇人,不得随意杀人,违令者斩。”
“甄别贝州将佐官吏,录完之后发来。”
一系列的命令很快传达了下去。
武威军诸营全数开进城内,已经进城的突将军一部让开营区,至城西屯驻。骑兵大队尚在野地里,一并召回,屯于城北。
与此同时,卢怀忠又给没藏结明、王郊等人传令,诸军交替收拢,谨防贼人趁着过年突袭——夏王,可是玩过这一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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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州衙城被攻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魏州。
不是魏军的侦查能力强,而是夏军自己大肆宣扬,以便可以尽快招降周边各县。
而魏博幕府也是个四处漏风的破房子,消息当天就走漏了,一时间全镇震怖。
驻守澶州的成德军拔腿就溜。
沧景兵之前吃过大亏,主将周胜被斩,余部两千余人溃入清平县。此时得到消息,也想不辞而别。好在临清镇将史仁遇非常果断,立刻遣人至沧兵营中安抚,并送去了钱帛、酒肉犒赏,将其拉入了自己部伍之中。
但不管怎样,魏博的形势再度恶化却是事实,众人垂头丧气,连即将到来的新年也觉得没甚意思了。
罗绍威又召来了司空颋、杨利两位心腹谋士。
他本来只想找司空颋一人商谈的,因为司空司马才学超卓,言之有物,奇计百出,每每切中要害,本事比杨利强多了。但考虑到上次出使卫州回来后,杨利暗中告发邵树德与司空颋相谈甚欢,或有问题,罗绍威终究受到了影响,于是将两人都召来,商谈对策。
“史仁遇手握重兵,却逡巡不进,始终无法打通贼军防线,沟通贝州,致有此败。大帅,某请罢史仁遇都头之职,另委程公佐为将。”司空颋来之前就打好了腹稿,此时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罗绍威听了也微微点头。
杨利有些嫉妒。他是节度掌书记,看起来更为亲近节帅,但司空颋是行军司马,掌握实权,同时罗绍威又屡找他问计,几乎要将他边缘化了,煞是烦恼。
此时见司空颋开口,立刻唱起了反调:“大帅,不可啊!史将军乃军府宿将,威望素著,未可轻动。司空司马这出的是什么主意?欲害魏博百年大计耶?”
司空颋也不争辩,只向罗绍威拱了拱手,不说话了。
罗绍威苦笑了下,叹道:“此事先不谈。但说一事,李克用以晋军新败,需要整顿为由,决定暂缓发兵,坐视本镇与夏人厮杀。”
司空颋、杨利同时皱眉。
罗绍威默默等了一会,忍不住问道:“二位怎地不说话?计将安出?”
司空颋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杨利却抢先答道:“大帅,为今之计,也没什么好的方略了。只有一条,遣人至各县宣扬,夏兵残暴,大肆杀戮魏博武人,戕害诸州百姓。树德在洛阳治宫室,耗费良多,欲尽收魏博财货,以实府库。又,树德又十分厌恶魏博壮士,曾下令禁募魏兵。如此,或可振作一番士气,激励诸州将士死战。”
罗绍威一听,又是欣慰又是——失望。
杨利的立场很稳,是真心为魏博镇着想,他看出来了。
这其实很正常。他家历代都扎根魏博,与本地将校联姻,树大根深。魏博镇在,他们家的利益就能保全,魏博不在,就很难说了,大概率家族衰落。
“大帅,事已至此,更该担心的是有人拿此做文章,煽动军士作乱啊。”司空颋突然提醒道。
“何至于此?”罗绍威惊道:“都这时候了,还有人如此不智?”
说完,又若有所思。
其实这个狗屁大帅,他已经有点不想当了,尼玛就是个背锅的。
如果魏博镇覆灭,他跑不掉;魏博镇不灭,那定然是某个大将立了奇功,击败了夏军,他同样跑不掉。
如果说之前他对节度使的大位还有所留恋的话,那么如今随着战场局势的日渐崩坏,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位置很坑,有点想摆脱了。
“不可不防啊,大帅。”司空颋情真意切地说道:“仆为故司空简拔,深受大恩,无以为报。值此危难之时,愿赴枭巢,为大帅解此危难。”
“若果有危难,如何解之?”罗绍威问道。
“劝树德退兵。”司空颋说道。
杨利有些想笑,正要讥讽几句,却见罗绍威大喜,道:“那便速速起行吧,宜早不宜迟。”
“遵命。”司空颋应道。
杨利愕然,继而心中一片冰寒,甚至有些悲哀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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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怀忠攻占贝州衙城的时候,邵树德早已带着银鞍直抵达了河阳南城,邙山已遥遥在望。
临走的时候没收到攻克贝州的消息,略微有些失望。
好在老卢终于不负所望,到底拿下了,让他很欣慰。圣人给了那么大的官,若没点成绩,脸上无光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过去一年,大败杨行密,得徐泗二州大部;复又败李克用,占领邢洺磁三州;今又苦战得胜,拿下了贝州。
一年得六州,打得还都是顽敌,成果其实不小了。圣人赐下的官爵,他完全受得起。
“老卢打仗雷厉风行,甚得我心。”邵树德将军报递给谢瞳,道。
谢瞳作为降人,不敢再得罪卢怀忠这等重将了,闻言恭喜道:“卢都将用兵果断、坚决,勇猛精进,职为殿下贺。”
“各处捷报频传,这天下,走不出我的掌控拉。”邵树德哈哈笑道:“贝州一下,隔断南北交通,成德镇被挡在了外面,后面便可慢慢炮制魏、博、澶三州。”
此战,如果先拿下的是博州、澶州,对魏博的震动绝对没有贝州陷落来得大。
不仅仅是贝州人口更多、更富裕,还因为心理上的打击。
贝州没有陷落之前,魏博武人还可以交通成德,觉得援兵旦夕可至,自己也可以逃去冀州。但现在么,魏博镇已经被人家包围得差不多了,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如何不彷徨?如何不害怕?
当然他们也可以指望沧景。
腊月中,卢彦威率步骑三万余人南下,趁着淄青镇空虚,大掠棣州,又遣轻骑南下,踏过黄河冰面,至齐、淄一带烧杀抢掠。
这厮不敢正面与夏军决战,偷鸡摸狗的胆子倒是有的,还很大。
王郊、野利克成等人已经火速退兵,各回各州守御,博州的形势为之一变。
“先回洛阳吧,那边才是大事。”邵树德一甩马鞭,当先而走。
南北两个方向拳打脚踢,威望是刷够了,而圣人那边大概也要图穷匕见了。在参加正旦朝会之前,邵树德还有很多事要与人密议一番,时间很紧。
第071章 夜谈准备
东都苑在隋代面积超四百平方公里,国朝只剩下一半。
这座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皇家园林/猎场西至孝水,北背邙阜,南拒非山,东连洛阳。谷、洛二水会于其间,松涛阵阵,竹海连天,花团锦簇,溪水潺潺。
禁苑早就开始了全面恢复工作,城墙、宫殿、园池全面修建中。该苑北面开有五门,从西向东,曰:朝阳门、灵囿门、玄圃门、御冬门、膺福门。
邵树德是从膺福门进入东都苑的。
时已深夜,卫尉少卿赫连隽、青城宫监、东都苑北面监王阐一直在寒风中等待,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邵树德后,立刻上前行礼:“参见殿下。”
宫廷宿卫亦一齐行礼。
邵树德下了马儿,马鞭扔给李逸仙,回了一个礼,道:“诸君辛苦,都散了吧,我自回宫歇息。”
说罢,当先而走。
银鞍直军士散得很开,前后左右护卫着,朝宿羽宫而去。
宿羽宫位于东都苑东北角,膺福门内不远处。韦机主持建造,南临大池,池流水磐屈。地方不大,严格说起来还没紫薇城、上阳宫里的一座殿大。
这其实很正常,禁苑内的建筑,大部分都是度假性质的。
以宿羽宫为例,被树林环抱,面朝湖泊,景色幽静,本来就是让人劳累之余,过来放松放松的罢了——宿羽指夜晚栖息的鸟,可见其环境。
宿羽宫在王阐的管辖范围内。
国朝旧制,禁苑有四面监,邵树德也沿用了这项制度。目前:
以青城宫监为禁苑北面监,管理宿羽、青城等宫室。
以明德宫监为禁苑南面监,管理明德、黄女等宫室。
以合璧宫监为禁苑西面监,管理合璧、飞仙等宫室。
以翠微宫监为禁苑东面监,管理翠微、冷泉等宫室。
另置东都苑农圃监,总知苑中杂事。
王阐是王彦范的族人,也是他们家族下一代入宫的得力人选,已培养多年。这会缺人,在经过甄别考察之后,火速上位,当上了青城宫监——当然,青城宫还在修建中。
邵树德大踏步进了宿羽宫。
宫人、宦官立刻忙碌了起来,有人将刚刚煮好的茶端了过来——是的,王阐时刻关注邵树德的行踪,确保他到的时候,有热茶喝,有热饭吃,可以洗脚甚至泡澡,伺候人,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人人都想要富贵,富贵确实让人沉醉。”银鞍直的将士们在门外轮班值守,邵树德吩咐给他们也准备酒肉饭菜,然后坐了下来,感慨道。
宫人端了热水过来,替他洗脚。这是邵树德的习惯,在军中时没这条件,他也不想折辱勇士,这会回了宫殿,有柔媚温婉的宫人服侍,确实是神仙日子。
“我听闻上阳宫的宫人还有很多缺额,尚未募齐,可有此事?”邵树德问道。
“正在募集中。”王阐说道:“殿下四处征战,日理万机,身边自然需要人服侍。王宫监特别嘱咐,殿下喜宿于神都苑,先把此间宫人、家什置办齐备。”
做宦官的,确实需要机灵一点。
邵树德只说了上半句话,王阐就已经揣摩出了隐含意思,立刻说出了缘由。
招募宫人,其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宫人是一个统称,广义上来讲,嫔御也算宫人,但一般专指宫廷女官、无品级宫女、女乐、女工、杂役等,分工明确,人员众多。
来源亦有四大类:其一,礼聘入宫,这类宫人身份尊贵,比如之前跟在邵树德身边服侍的杜氏、裴氏、萧氏、韦氏等人;其二,采选良家女入宫,一般也是衣冠士人家庭女子;其三,进献入宫,这类人很多,而且身份复杂,有因德才出众入宫的,有因容貌出众入宫的,有特殊技艺入宫的,总之很多;其四,罪没入宫,又被称为官奴婢、官贱人。
其实,因罪入宫的宫人数量多到超乎你想象,很多宫女、女工、女乐等杂户都是这个身份。
邵树德点了点头,轻轻抚摸着跪在他面前宫人的脸颊,问道:“此女何人?怎未见过?”
“殿下忘了。”王阐笑道:“此为罪酋阿布思诸女之一,殿下曾临幸过。”
邵树德有些尴尬,那段时间天天爬在阿布思一家女人身上,胡天胡地。逮着一个雪白的翘臀就进去,倒没好好看过她们的容貌。
“罪没入宫者,不怕有隐患吗?”邵树德敢玩这些女人,但基本不和她们过夜,就是因为害怕。
“不会有隐患,殿下可放心享用。”王阐说道:“高宗乳母卢氏,本滑州总管杜才翰妻。才翰以谋逆诛,故卢氏没于宫中,后为高宗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