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他们的一切实力,都来自于“体制”,一旦在体制内失败,郑家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好教陛下知晓,敝国骠信追悔莫及,而今只愿修好,永为甥舅之国。”郑远说道。
邵树德笑了笑。
南诏曾与前唐提起兄弟之国的建议,被拒绝了。如今被大夏打成这个鸟样,居然连父子之国都不愿做,整个甥舅之国出来,还是没死心啊。
“朕听闻南诏、长和以来,有王畿和边地的说法,却不知如今哪些是边地,哪些是王畿?”邵树德问道。
郑远有些疑惑,大夏圣人没有讨论两国议和的事情,却问起了国中情形。
“东西二京及原弄栋节度使辖区为王畿。”郑远说道:“丽水、银生二藩镇,通海都督府为边地。”
其实,与立国初期相比,南诏的变化也是十分巨大的。拓东镇成了东京,弄栋镇成了连接两京的关键。也就是说,大理、楚雄、昆明已经是南诏、长和的核心重地,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剑川、永昌二镇经过多年发展,城镇日渐增多,形势愈发稳定,已然不算边地。
早期六节度中,只剩银生、丽水二镇以及设立时间不长的通海都督府还是边地。
“通海都督府有何特异之处?”邵树德问道。
这个都督府是南诏中后期所置,未来会升格为节度使辖区,段思平被通缉后,就躲藏在此处种地牧羊。一度被追兵大索,靠躲进佛寺逃得性命。后来他也从通海起兵,以节度使的身份攻下两京,建立大理国。
通海都督府治通海城(今通海县),辖区大致为后世云南东南部的红河州、文山州大部,有驿道通往安南,是一个部落密集区域,开发程度很低。
“通海都督府有安宁城(今安宁县),西可进洱海,南可通交趾,实乃四面八方交汇之所。又有五盐井,人得煮鬻自给,诸部蛮人亦食安宁盐。”郑远说道。
东京(昆明)城南几十里就是蛮獠聚居区,这开发程度,绝了!
邵树德想了想,又问道:“通海都督府有多少城池?”
“原有通海城、安宁县、八平城(今个旧鸡街镇)、江川县(今江川县)四座城池,另有馆驿土城数处,沿馆置驿卒,迁移百姓屯垦,亦稍沐王化,计有矣符馆(今屏边县)、曲乌馆(今屏边北新现乡)、禄索州(今屏边洗马塘村)、思下馆(今蒙自市区)、沙只馆(今蒙自西北倘甸镇)、南场馆(今建水南庄镇)、曲江馆(今建水曲江镇)、进宁馆(今晋宁)等地。部落主要是翰泥蛮、鸠僚、西原俚等。”郑远答道。
邵树德让人拿来一幅地图,摊开后指着其中一块,问道:“安宁县、晋宁馆等地应属于鄯阐府吧?”
“通海都督府、鄯阐府原本都是拓东节度使辖区,而今拓东镇早就名存实亡,区划变来变去,一会隶此处,一会隶彼处,实乃寻常。”
“原来如此。”邵树德点了点头,笑道:“使者有问必答,可赏。”
郑远脸有些红,现在整得像是君臣问对一样,有点怪怪的。
邵树德让人拿来毛笔,在图上一划,把安宁县、江川县等地划入鄯阐府,又在南场馆那里点了个黑点,写上了几个字:“建水郡王。”
郑远偷偷瞄了一眼,顿时脸色发白。这是何意?难道骠信要被降格为大夏的郡王,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这——怎么可以!
“吃瓜,吃瓜!”邵树德看着地图,不忘抬头吩咐。
“谢陛下。”郑远忐忑地拿起西瓜,用勺子挖了一口慢慢嚼吃,味道不错,挺甜的,不由得想大长和国能不能栽种此物。
“再说说丽水镇吧,有几城?”邵树德继续问道。
“丽水节度使治丽水城,又名寻传大川城。此外还有牟郎城、金宝城、门波城、安西城、香柏城、镇西城、摩零都督城等十六座城池,其境西接大、小婆罗门,北通吐蕃,西南与骠人诸国相邻,系前汉蜀身毒道之必经区域,后汉永昌郡之徼外区域,部落主要是哀牢夷。”郑远回道。
“口气不小嘛,哀牢人都被称为夷人了。”邵树德笑道:“南诏当初为何想置丽水镇?”
这都整到缅北去了,节度使理所在克钦邦,且城池居然比东京附近的通海都督府还要密集,有点意思。
或许正如郑远所说,从蜀中到印度去做生意,必经此地,西汉年间商人就是这么走的。
“昔年南诏置永昌节度使,开拓西南。丽水节度使实为永昌西进之续势。后因地接骠人诸国、大小婆罗门,有商贾之利,且发现了大金矿,故节度使屡次南下,掳掠骠人诸国百姓而回,至丽水淘金。”郑远说道。
邵树德又拿毛笔在丽水城那里点了一点,写道:“丽水郡王。”
郑远有点懵。
难道郑氏不是封在通海都督府,而是丽水镇?这地方倒是比通海富庶多了,但——或许是段氏、赵氏、杨氏、董氏、高氏之类的大族封地?
他有些搞不懂了,同时还有个隐隐的想法:莫非这是大夏宗室的封地?
“说下永昌镇。”邵树德像对待臣子一样,自然而然地说道。
郑远似乎也被绕进去了,老老实实地答道:“永昌节度使治永昌城(今保山),有永昌、越礼、长傍、押西等七城。唐开元年间,盛罗皮主诏时就西进永昌,皮逻阁继之,阁罗凤之时,西南诸夷已渐就柔服。开元十七年,皮逻阁部将张罗皮立下战功,被唐廷册封为永昌都督,正式经营永昌镇。天宝年间,南诏筑大厘、永昌二城。永昌城便是在原拓俞城的基础上加筑外城。”
“南诏后期,在丽水、永昌、银生三节镇及通海都督府上面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不断迁移百姓,或将当地蛮人迁走,或迁来外地人口,同时大筑城池,大修馆驿,以加强对诸部蛮獠的控制。城镇馆驿派驻军士,移民屯垦,管军又管民,至今百余年矣,甚少有动乱。”
“这些藩镇的城池如何?”邵树德问道。
“以永昌镇软化府(今腾冲)为例,有两城,大城城周约五里,小城城周不足二里,相当于中原一个县城大小。”郑远说道:“此城与洱海等地的城池不一样,虽多取石料,质地坚硬,但并未有什么城防设施。”
“为何?”邵树德问道。
“当年阁罗凤定永昌,发现西南夷人散居山谷,其男女漫山遍野都是,亦无君长,实好统治。”郑远说道:“城内共十一条街道,有金轮寺、黑塔寺、豹子窝、檬果园等多个区域,城内及城外附郭百姓近万人。”
“如此繁荣,怪不得永昌镇不算边地了。”邵树德说道。
说完,又在永昌城附近写了“永昌郡王”四字,不过打了个问号。
银生节度使辖区同样写了“银生郡王”四字。
郑远看得面如土色。
“看明白了?”邵树德瞟了他一眼,道:“朕就直说了。郑仁旻既来犯边,便是取死有道。若主动来降,或可得体面。若死不投降,下场堪忧。大长和国,可亡矣。”
说完,又将一份军报甩在案几上,道:“朕中午收到的消息,东川节度使、会川都督杨干贞已率部投降,并为王师先锋,渡过泸水,攻入弄栋镇。形势若此,使者请回吧。”
第056章 傲慢
大长和国使者哭丧着脸退下后,邵树德坐到赵玉床边,说了会话。
大多数时候是他在说,讲述当年的往事,不仅仅是两人之间的事情,还有三十多年来邵树德的心路历程。
讲到自己一开始的“大志”,以及对自己严格的要求,连见到漂亮的女人都只敢偷偷咽唾沫,发誓绝不贪财索贿,绝不淫辱妇人,要致天下于太平。
随后又讲到两年之后,他就强辱妇人。
四年之后,面不改色地用人头酒器痛饮鲜血。
十年之后,甚至手捧人头仔细观赏。
十多年之后,烧焦的尸体都能蹲下来看,甚至拿手摸一摸。
二十多年后,痛恨他的、仇视他的、诅咒他的敌人一一被消灭,他们的妻女辞楼下殿,朝歌夜弦,尽态极妍,而望幸焉。
三十年后,天下已无对手,回顾一生,感慨万千。
人的一生,没有人设。少年的你、青年的你、中年的你、晚年的你,一直是在变化着的,一成不变的才是扯淡。
赵玉静静听着,轻轻抚摸着胸前的暖玉,似乎也在回味当年的酸甜苦辣。
说完话后,嘱咐赵玉好好休息,邵树德又回到书房内,挑灯处理政务。
因为郑仁旻的大败,以及龙虎军的烧杀抢掠,昆明部落也怕了,派使者去朱延寿营中,被杀。于是又派使者去成都,没遇到燕王,随后南下,在沙野城见到了亲赴嶲州的邵明义,算是递上了消息。
昆明部落表示归顺朝廷,永不叛乱,请圣人约束王师,不要再造杀孽。
邵树德基本同意了,令其各部首领派嫡脉子弟入长安,充当宫廷仪仗,隶守宫署。大驾巡幸之时,鼓吹扛旗,田猎之时,挝鼓吆喝,三年为期。三年期满后,再行轮换。
此外,各部罚丁三千户,限期发往洛阳,重编后再前往辽东。
去年第一批黎、雅蛮獠在挖完洛阳的水渠后,已经前往辽东,成为府兵部曲。朝廷不管他们能不能适应辽东气候,反正去就完事了。即便作乱,规模也大不起来,因为分散在各地,与周围人语言不通,自有驻军、州兵、府兵联合镇压。
现在辽东诸州府兵部曲,有契丹人,有奚人,有鞑靼人,有霫人,有粟特人,有靺鞨人,有女真人,有高句丽人,有渤海人,有河北人,有淮南人,有江西人,有湖南人,有南方蛮獠……操各种口音的都有,简直是个大杂烩。
当地的局势,也像个高压锅一样,全靠每年轮换过去的数万禁军、三四万州兵及五万四千余名府兵镇压。大乱没有,小乱不断,逃亡事件更是层出不穷。
至于府兵部曲死亡之类的事情,官府已经懒得查、懒得报了,实在太多,查不过来。
有反抗被杀的,有追捕时杀死的,有得病死的,有冻死的——饿死的很少,当地真不太缺吃的。
讲究点的府兵会给自家部曲毡毯、猪皮袄、羊皮衣御寒。
遇到善财难舍的府兵老爷,那日子就难过了。
总之,当地就像狂野的西部世界,弱肉强食,等级森严。内地去的经学生都有些不忍,但他们也无力改变现状,这是时代特色,要想更改再等几十年吧,现在是没戏的。
辽东道巡抚使赵匡璘上奏,他认为辽东局势十分危险,如果遇到外敌入侵,现在被勉强压制住的府兵部曲可能会大规模响应,建议裁撤诸州府兵,大赦天下,将部曲尽皆编户,令其成为百姓。
这份奏疏直接在政事堂就被驳回了。
邵树德看完宰相们的批注后也叹为观止,爬到高位的读书人,心黑的程度和他有的一拼。当然他也御批同意了宰相们的看法,只不过着户部从北京大库调拨了一部分毡毯至辽东,分发下去,尽量改善部曲的生活条件,让他们熬过最艰难的头几年。
农奴起义?短时间内看不到这种可能。努尔哈赤政权后期陷入严重饥荒状态,八旗兵都吃不饱,更别说包衣了,闹出大乱子了吗?撑死了发生一些小规模仇杀及逃亡事件罢了。
况且辽东也在发展。
越往后,经济实力越强,环境改造得越好,日子就没那么难熬了。至于在前期死掉的人,他们一般被称为“代价”,无人关心——谁让他们在新朝都是罪人呢?
北边草原也传来好消息。
以铁骑军为首的蕃汉兵马数万人,数败贼人,缴获牛羊马驼数万,并挺进黑城子。据闻回鹘遣万余骑东来,欲与王师大战,他们已做好准备,集兵十余万,打算一举消灭来犯之敌——草原就这样,可能原本敌人有二十万,你只有五万,但只要不断打胜仗,最后敌人的二十万兵大部分会投靠过来,局势彻底逆转。
邵树德看到这条消息时也十分振奋。
格局打开——不是,通道打开了。而且,他从中看到了高昌回鹘的虚弱。这么大个事,你就派万余骑过来,能顶事吗?怪不得历史上他们只恢复了一次王庭,随后便在无尽的鞑靼西迁浪潮中放弃了,实力严重不足,或者宿敌给的压力太大,两线作战力有不逮,只能战略性放弃一个方向。
这就对了嘛。
邵树德估摸着高昌回鹘最多数万骑,再多就不是这个操行了。想及此处,他给尚在敦煌的邵嗣武下令,以银枪军为骨干,纠合诸部蕃兵,尝试西进,尽可能深入回鹘地界,看看他们的反应。
这叫火力侦察,如果一切顺利,接下来就是主力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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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邵树德一口气给四个儿子集中取了名字。
二十皇子取名敬让,建极十年七月高氏所生。
二十一皇子取名知贤,建极十一年十二月月理朵所生。
二十二皇子取名行博,建极十三年正月韦氏所生。
二十三皇子取名明良,建极十三年正月储氏所生。
最近太医署来报,婕妤种氏、耶律氏(菩萨奴)又怀孕了,可喜可贺。但很明显,生育高潮过去了,邵圣现在也慢慢变得有心无力。
昨日,鬓发苍白的邵圣,在头发乌黑靓丽、身体青春可人的萧十五娘身上蠕动,挤尽最后一滴元气时,突生明悟:再往后,内务府要在辽东想想办法了。
取完名字后,邵树德仔细想了想各个儿子的去处。呃,一时间居然记不太全,子女太多了,只能拿档案过来看。
七个亲王先不谈,从老八开始,还有十六个儿子。
老八(17岁)是护圣郡王,已之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