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近,蔡松阳下令四队弓手上前,来了一波攒射。
射完,也不管结果,盾手在前,步槊手紧随其后,直朝营门冲去。
“刺!”不论是贼军还是乱跑乱撞的鄜坊军,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皆被长槊捅了个七零八落。
“快射箭!”“堵营门!”“敢有逃者,立斩!”
贼军将官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身边亦有忠心的亲兵在拼死抵抗。不过不是什么人都和他们一般想法,普通贼众如今都认识铁林军的褐色军服,一看到这帮凶神杀上来,顿时士气跌到了谷底。敢站着放两箭再跑的都是勇士了,有些人直接转身就走,根本不想死战。
“黄王许尔等劫掠财货、女子,就这么回报黄王的?”有贼将怒不可遏,怒斥溃逃的军士。不过没人理他,讲点礼貌的还知道绕过他跑,不给面子的直接将他撞开。你想当黄王的忠臣你自去当,咱们可没兴趣。
“射!”一波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贼将双目圆瞪,七窍流血,轰然倒地。
而他的死,也昭示着这座营寨的易手。
贼军,还不如京西北八镇军士能打,竟然任其占领长安两年之久,国事如此,没什么好多说的,好在如今终于要收场了。
“继续进攻!某倒要看看,黄邺还能龟缩到什么时候!”战争,靠的就是勇气,邵树德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今日贼军如此气馁,那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依稀记得后世梁晋争霸,梁军屯杨柳城,旁边一口气立了十二个寨子,结果被晋军一天之内全破,不知道今日铁林军能做到何等地步?
战鼓声继续响起。
中和三年正月初四这一天,北面行营三万余军士气如虹,连续攻破三寨,俘杀巢贼近五千人。及夜,黄邺始终不敢战,并且不断收缩兵力,拱卫其中军主寨。但贼军士气低落,任谁都知道没法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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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东西,这仗不能打了。”黄邺提着血淋淋的长剑,在大帐内焦急地转来转去。
他刚刚斩杀了那对可怜的母女,连晚饭也不想吃了,恨不得现在就撤回长安。
大营内如今就没一个真心想打的,张归霸可能算一个,但来过一次后,他便消失了,似乎已认识到事不可为。
黄邺懒得管这些人在想什么,他现在只想走人,走得越远越好。西边已经有消息传来,朝中文武都在议撤离长安之事。只不过黄王还想再坚持坚持,看看有没有希望守住。毕竟官军围过两次长安,最后都失败了。
这第三次,或许同样失败了呢?
但黄邺不敢做此想。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关中只有七八万唐军在和他们打,少的时候五六万,现在怕不是有二十万!而且经过两年时间的厮杀,老卒凋零,士气低落,军纪更是败坏得可以。
军士们,已经不堪战了啊!
“将军,外面有很多唐军游骑,刚才信使想冲出去,被截杀了。”
“将军,往哪面走?南边有人在放火,不知道哪个营寨着起来了。”
“张归霸兄弟跑了。”
“将军,唐军在东面击鼓,是不是要进兵了啊?”
“给我闭嘴!”黄邺一剑刺出,狠狠捅进了近侍的胸口,恶狠狠地说道:“整日聒噪,吵得某头疼。”
“现在就走,别收拾东西了!”黄邺提着剑,匆匆出了营帐。
营内此时有些骚动。军士们不傻,这几天的战斗,唐军气势汹汹,有营寨都守不住,早就心生惧意,盼望着主将下令退兵。这会黄邺虽然没通知众人说要撤,但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些端倪。
黄邺也顾不了军心士气了。出了帅帐,直接找来一将。
“季将军,可准备好了?”黄邺问道。
“六百精卒,皆跟随末将多年的老兄弟。”季将军单膝跪下,颤声道:“还望将军照顾某之家小。”
“此事勿忧。有某一口吃的,断少不了季将军家小用度。”黄邺将其搀扶起来,声音亦有些哽咽。
“末将这便去了。”季将军又看了一眼黄邺,大步离去。
片刻后,数百人出营,大张火把,朝唐军营地攻去。
黄邺匆匆看了一眼,便在亲随的簇拥下,没入了黑暗之中。今天傍晚,他已经遣一将领三千余人向西扎营屯驻,到时便可接应。他走后,营内诸将也会次第引兵退走,这个地方,守不了了!
虽说夜中遁走,军众必乱,但也没办法了。邵屠夫气势汹汹,白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何能走?其他各营,已经遣人通知,虽说安排了谁先走,谁断后,但黄邺根本不抱希望,定然是一窝蜂齐走。张归霸信誓旦旦欲战,不还是先走了么?
这个时候,军纪什么的也莫谈了。没人爱听这些,谁也别笑谁,都只有一条命。
营中遍地财货,粮食也不少,为免惊动唐军,骡马都没带走几匹,希望能挡一挡吧。而今各军连战连败,想必黄王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这长安,待不住了,还是得回河南。
第050章 下谋上
“大帅,有消息传回来了,应不是贼军之计。”唐军大营内,陈诚快步走了进来,禀报道。
“说说看。”邵树德放下兵书,道。
“一者,大帅已经知晓,贼将率数百锐卒攻我营,然大张火把,虚张声势,此不合理。”
“二者,斥候回报,贼军各营皆有动静。若有谋,定有先后次序,不至有此等乱象。”
“三者,贼军连战连败,士气低落,黄邺亦不是死战忠贞之辈,定是胆寒而退。”
“四者,贼军部伍不整,神情慌乱,不似有诈。”
邵树德站起身,在帐内转了一圈后,方道:“陈判官条理清晰,有凭有据,当赏。传我将令,各营拣选精锐出击。为防贼有救援,追一里且止,后严兵缓进,不可急追。如此跟十里,多张火把,以鼓胁之,乱贼之心,惊贼之胆,令其不得食,不得宿野。待天明后,骑卒尽出,剿杀巢贼。”
魏博秋正要去找令骑,邵树德又喊住了他。
“择身手强健之游骑,带好撩钩搭索、弓矢枪刀。贼众夜奔,黄邺身边能有几个人?看看能不能抓获此贼,去吧。”
魏博秋领命而去。
诸葛大帅最近虽然处于神隐状态,但军报可是一份不落的,该做的场面邵树德从来不缺。而今剿黄巢之战已近尾声,官军步步紧逼,王重荣、李克用打了两次胜仗,自己这边应该也稳稳收获一胜了,西面行营亦小胜一次,差不多是时候考虑后面的事情了。
诸葛家,要多多来往,兴元府的位置可很关键呢。
随着命令的下达,营内开始出现动静。不过喧哗声很小,多是军械碰撞声,还有军官的口令声。都虞候卢怀忠亲自领兵,共带了两千战兵、一千五百辅兵及百余杂兵,斥候、哨骑先出门,随后诸营次第开出,至营外列阵。
邵树德突然起了兴致,爬上了营内高台,入眼所见,却是数道火龙向西而去。初始速度很快,渐渐速度慢了下来,且开始聚集,成列缓缓而进。
夜间追敌,不得大意,一个不好就要遭了敌人暗算。
敌军营寨此时喧哗声很大,流言四起,军心混乱。
有人说主帅黄邺跑了,有人说他在军中亵玩美姬马上风死了,有人说他被邵屠夫抓了,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造成的效果也差不多:咱们也要跑路!
黑灯瞎火的,除非提前定好计划,沿途有人接应,且大张火把,上下凝聚力强,才有可能成功逃窜。巢众确实制定了计划,但太粗陋了,太仓促了,而且执行力很差。什么依次撤退,什么互相掩护,都是做做样子,被铁林军的火把一惊,战鼓一吓,军士们立刻作鸟兽散,撒丫子跑路,也不管看不看得见,前面是什么地方,有没有路,反正闷头跑就是了!
可想而知,这种撤退是个什么德行。
及至天明,不少人又累又饿,完全没力气了。唐军的战鼓响了一夜,还换着地方响,搞得他们心里很慌,根本不敢坐下来休息。有时候硬着头皮歇息了,却又见到有火把过来,也不知道是唐军的还是友军的,只得勉强提起精神继续跑路。
这么一晚上下来,心力交瘁,心胆俱丧。不少人直接累倒在路边,刀枪弓牌扔了一地,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想吃点东西,休息一会。更有那没冬衣的,在冷风里吹了一夜,此时坚持不住,浑身瑟瑟发抖,心里直盼着唐军来把自己俘虏了算了,好歹喝口热水啊。
而这时候,唐军的马队也大举出动了。
临行前,邵树德与折嗣裕聊了聊。朱叔宗现在是游奕使,铁林军的骑卒,其实大部分时候是折嗣裕在带。出征两年来,他也立了不少功劳,当初带过来的四百多老兄弟很多走上了中层岗位。说这支骑兵是折家军,其实并不为过。
折嗣裕对邵树德还是很恭敬的。不过他对自家妹子尚无子嗣有些忧心,担心大帅某个姬妾先生下儿子,让继承人之事凭生波折。对这种事,邵树德也不好多说,只是告诉折嗣裕,邵家、折家乃姻亲,定共享富贵。
骑卒大举出动后,其实没有什么可堪一提的战斗。敌军半夜出逃,机灵的人先跑了,动作慢的被折腾了一夜,如今躺得到处都是,又冷又累又饿,直接派辅兵上前接管就是了。偶有几个死硬将领,拢着百十人不降,骑兵也扔下他们不管,继续向前。反正现在是继续追击的时候,每一刻都很宝贵,敌军可是比他们先跑了小半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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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歇一会吧,吃点食水。”某处村落旁,近侍从鞍袋内取出干粮、水囊,递给黄邺。
黄邺精神有些恍惚。跑了一晚上,慌不择路,也不知道现在在哪边。最可恨的是,自己安排接应的营寨内竟然空无一人,害得他都没敢停留,继续一路狂奔。
明明安排好了各军次第撤退,怎么就搞成这副样子了?以前在江南与高骈打的时候,各军也没这么颓废啊。
草草吃了几口干粮,黄邺环视一圈左右。昨夜出发前明明有五百余人护卫着自己,现在居然就剩几十个了,且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看着就生气。
待回到长安,咱们就去河南,还可以重整旗鼓,一个个丧什么气?
“将军,有唐军骑兵!”一名亲将突然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翻身上马。
远处的唐军骑兵也发现了他们,很快便围了过来。这伙骑兵大概有百十人的样子,围的时候很有章法,一队三十余骑直冲,一队绕侧翼迂回,一队向前一会便停住了,似是在等待他们这边做出反应。
“将军,快走!”亲将们簇拥着黄邺上马,疯狂逃去。而在他们身后,已经响起了兵刃交接声和垂死惨叫声。
还好,将士们忠义,还肯替自己抵挡一会。若能生还,自己定要重赏。府里那些掠来的官宦女子,全都赏下去,反正自己也玩腻了。
晕头晕脑、不辨方向地逃了半天,众人在一处小树林边停了下来。不是不想继续逃,是马受不了了。
黄邺喘着粗气,靠坐在一棵大树上。这两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这才逃命了半夜,就有些吃不住劲。再看看身边,就七八骑了,心底不可抑制地涌出一股悲凉。
大齐国势,真的还能振作么?
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惹得众人惊慌失措。还好,他们不是朝这个方向追的,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被缀上了。而今已是大败之局,各安天命吧。
年纪大了,又亡命奔逃了半夜,黄邺有些精力不济,靠坐了一会,就有点迷迷糊糊。也就是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惨叫。猛地睁开眼睛一看,却见跟着自己的数人正向袍泽举起刀斧,因出其不意,他们很快便斩杀了三人。唯有一人拼死力斗,反杀一人后,终被剩余三人砍杀在地。
黄邺惊慌失措地穿行在树林里,身后三人紧追不舍。蓦地,一箭射来,正中黄邺后心,他痛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将帅衣服无故血汗,主下欲谋上!黄邺惨笑一声,想起了数日前的事情。
“将军,对不住了,借你头颅一用。”三人追了上来,也不废话,挥刀便砍。
“你们亦不得好死。”黄邺咒骂道,随即便是一声痛叫。
刀斧加身,原来真的很痛。不知道为什么,黄邺想起了被自己刺死的那对母女。
三人砍下黄邺头颅后,急匆匆离开了树林。很快,一队唐军骑兵路过,直接将他们围了起来。
“我等乃华州刺史李将军帐下骑卒,尔等放下器械,可饶不死。”一名骑将上前道。
“我等斩了黄邺首级,欲献给邵大帅。”
骑将一愣,拿马鞭指着他们怀里血肉模糊的头颅,问道:“当真?”
“我等乃黄邺亲随,此千真万确。”
骑将和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抽出骑弓便射。三人没有防备,直接被钉死当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走,回去,将首级献给将军报功!”这队骑卒小心翼翼地将黄邺首级置入鞍袋内,然后也不追逃了,直接打马而回。
第051章 围三阙一
“将首级收拾好,遣人送往行在,给圣人报功。”在反复确认此乃黄邺首级之后,邵树德将其交给了李详,道:“此乃李将军部属所得,便由将军派人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