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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潮真君不喜欢干必输的战。有功劳跑前面分一杯羹, 触霉头有多远跑多远,才是他的行事准则。

啧, 别急着骂。谁都不是一出生就心黑的, 那不都是江湖“历练”出来的么。不懂得分好处,门派那么点资源, 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头上?不知道推诿责任, 哪天别人犯了错, 锅就得轮到他来背。

修真界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得懂怎么明哲保身——哦, 有个化神曾祖, 前任掌门的爹不包括在内,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平潮真君只是一个普通真传弟子, 七分天资,三分投机,终于让他在坎门里混出了点明堂, 成了二把手。一把手是他师父, 比他狡猾一万倍的老东西,嘴上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其实就是浑水摸鱼的墙头草。

这次派他过来, 就是看准了乾门和离门的矛盾:“徒儿啊, 离门有长阳道君,气焰高涨,咱们掌门脸上敬着,心里可把人恨得透透的。尤其是慕天光的事, 哎,关门弟子就是凡人家的小儿子,被打上门来,白挨了那么多苦楚,还坏了姻缘,是我我也得恨上个七八百年。”

平潮真君心想:放你的狗屁,要是我倒这个霉,你第一个把老子交出去。嘴上却说:“师尊英明。”

“俗话说,水火不相容,离门的气运大了,咱们就得小,你说是不是该帮一帮掌门呢。毕竟乾门是守仪道尊定下的正统啊。”老家伙笑呵呵地问。

平潮真君:“呵。”

“去吧,咱们的机会来了。”老奸巨猾的坎门门主说,“你可得好好表现,别让师父失望。”

唉,假如那个老东西知道,大概不止是失望,要跳起来骂他愚蠢了。平潮真君有点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在同一天内,第二次用出了自己的杀招:冰血之雾。

这是他自己悟出来的招式,说穿了不难,就是将自己的血分离出来,化为杀人的武器。

血为人之精气,所形成的雾气随心而动,与利用外界的水源凝成的冰雾相比,一个是自己的四肢,一个是握在手里的兵器,灵动性大不相同。

这更像是剑修蕴养的本命飞剑,是游离在身体外的另一个自我。而剑修多只有一把飞剑,血雾却是无数滴冰血,威力更胜一筹。

能自行创出这样强悍的功法,平潮真君心里不是不得意的。然而,难得用一次能震慑四方,一连用两次,就是玩命。

他后悔了。

但箭已离弦而出,此时收手,他就会成为整个归元门,不,是整个十四洲最大的笑话。

唯有硬着头皮继续上。

周身千万个毛孔中,一滴滴血水沁出了体表,迅速冰冻成细碎尖锐的冰棱。浓艳的红色冰晶萦绕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好像乘着西山的晚霞,瑰丽夺目。

霎时间,他好像有了千万条手臂,千万双腿。

挥一挥衣袖,血雾如霞光流泻,锁住了魅姬的位置。最内层的血晶开始撕割体表的灵力层,稍外一层的则开始震颤,牵引敌人体内的血流。

这是坎门修士独有的法门,能够通过震动引发水流的共鸣。低阶的修士只能用来引水,到了元婴境界,便可影响敌人体内的血液循环。

魅姬感觉到一丝撕裂的痛楚,血管里的液体违背了常理,开始逆流。心脏传来一阵阵不适感,四肢百骸酸胀无比。

她不动声色,招来劲风,想吹散无处不在的冰晶。

但冰晶形成的屏障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充满了许多细不可见空隙,风吹到表面,自然而然地自小孔中穿了出去,力量被化为无形。

皮肤上泛起淡淡的血色,冰晶已经依附到了体表,变作细针扎进毛孔。

平潮真君的喉头泛起甜意。他吞了吞唾沫,咽回了血腥气,但面色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

冰血之雾对精血的消耗是难以估量的。他的灵力已几近枯竭。

撑住。他对自己说,要是坚持不住,就会沦为笑柄。谁会管他是不是之前和半魔打过一场,只会觉得他连烟霞都斗不过。

准确的说,还是被附身的烟霞,肯定无法动用她全部的力量。这么个对手,他就不信解决不掉她!

“哧。”他低喝一声,经脉残存的灵力被压榨出来。

血雾更浓,震动的频率更快。

烟霞真君苍白的皮肤透露出了淡淡的粉色,正是她体内的血液被引动想要破体而出的迹象。秀丽的脸庞扭曲,像极了话本里的恶鬼:“你以为杀的人是我吗?”

“我知道,杀的是烟霞。”平潮真君咳了声,太阳穴青筋毕露,“她宁可死在我手上,也绝不会助纣为虐。”

他和烟霞都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这个瘦如麻杆的女人,心眼小得和针尖似的,谁要是惹了她,十年百年,她会一直记恨下去,在合适的时候报复回来。

可再自私自利,他们也是修士,是归元门的弟子。宁可身死道消,也绝不肯成为魔修的刀,挥向自己的同门。

他杀烟霞,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魅姬冷笑:“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我倒是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杀我的本事。”她说着,手腕翻转,一串金玲出现在瘦弱的腕上。

铃音脆响。

声音很轻,可平潮真君只觉胸口被巨石砸中,自灵台到四肢百骸,震麻不已。他心中凛然,明白这是一个不亚于半魔的强悍对手。

生死存亡之际,藏着实力保命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真的陷自己于绝境。平潮真君一个激灵,再无任何保留,一口气将冰血之雾的威力提升到最大。

魅姬一下子就被嫣红色给淹没了。

平潮真君嘴唇苍白,留在体内的血液已残存无几。他咽下含在齿间的补血丹,神识与灵力提升至极致,而后,重重拍出一掌。

冰晶之间顿时产生了强硬无比的力量,由外向内挤压。分散的水珠被压缩到极致,形成了比钢铁还要坚硬的的屏障。

黏稠的血肉滑落下来,掉进了水中。

烟霞真君的肉身被毁灭了。

平潮真君犹豫了下,没有再拍出第二掌。这样已经够了,留一丝空隙在,要是烟霞运气够好,说不定能借此脱离控制,元婴逃走。

一缕青烟飘起,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应该是寄生的那个元神了。平潮真君很想乘胜追击,奈何心有余力不足,只好放弃。

不过,这样应该算赢了吧。虽然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但还留着一口气,养上百年总是能好的。只可惜,后面的功劳没有他的份了……他胡乱想着,强撑着的一口气慢慢松懈下来。

一群鱼自四面八方游来,凶狠地啃食着掉落的血肉。

不对啊,高阶修士的肉身最补不过,通常都会引来妖兽的觊觎。金阳江里血腥味这么浓,怎么都该引来大型妖兽了,怎么没有和这小鱼竞争的?

平潮真君奇怪着,颈后忽然一寒。

他下意识地避让开来,却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自水中冉冉浮现。数不清的小鱼盘旋在她脚下,组成密密麻麻的鱼群,凶恶至极。

“你……”平潮真君倒吸了口冷气。

魅姬撩了撩长发,风情万种:“元婴的血肉最是滋补,多谢你慷慨。”

平潮真君蓦然变色。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鱼群载着魅姬,缓缓逼近。

远处,不经意回首看到情况的飞英大惊失色,张口高喊:“前辈小心那些鱼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魅姬冷下脸:“小子,你再说一句,我下一个就解决你。”

“你个老妖婆我知道封灵鱼是水煞你休想得逞!”飞英一想到阵法布成的后果,就吓得肝胆俱裂,眼前的敌人也不管了,踩着飞剑就要扑过去阻止。

魅姬眉头一皱,临时改变主意,想要先解决这个多嘴的小家伙。

平潮真君正要阻止,忽见鱼群之中,一抹艳色闪过。他心中一动,脱口道:“烟霞且慢!”

密集的鱼群里,只有拳头大小的婴孩摇了摇头。那是烟霞真君逃过一劫的元婴本体,由元神与灵力凝结而成,是一个元婴的本源。

肉身被血雾击垮的刹那,她得以脱出丹田,逃之夭夭。

但现在,她决定做另一件事。

“多谢。不必。”她朝平潮真君点了点头,神色倨傲。

而后,婴孩闭上了眼睛。

轰隆!

水下突然发生了强烈的爆炸。

江水涌动喷溅而起,形成十几米高的水珠,浪头滚滚,犹如海啸骤降。巨大的水波狂涌上岸,冲垮了魔修的攻击。

他们散落水中,被无法抗拒的巨力推向了营地。

魅姬怒极反笑:“这算什么,赎罪吗?天真。”

“你他妈的够了没有?”平潮真君怒从心头起。他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竟然立于潮头而不动摇,江水血水飞溅在他脸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凶狠:“什么东西,也敢欺到我们归元门头上!”

他磨了磨牙,张开双臂。

洪水像是受到指引,往他脚下汇聚起来。

风兽咆哮着,怒号着,带着撕裂一切的破坏之力,席卷而来。

水妖愤怒着,冲撞着,带着吞噬万物的毁灭之心,奔涌而来。

鲸波秘法。

元婴自爆后,会有短暂的意识残留。烟霞真君自尽于水中,给予了同门自己最后的力量。

唉,沉浮江湖已久,自以为心冷如铁,看淡他人生死。然而,此生死之际,竟有热血未凉,良心未泯。

他们分属坎门和巽门,虽不算敌人,亦非朋友。但这一刻,什么门派之见,什么投机抢功,什么保全自身,通通消失得一干二净。

将我的力量放到你的手上。

让我们做一次真正的道友,一起为同门、为道法而战。

“我要杀了你!”平潮真君面庞涨红,脖颈青筋毕露,分明已是透支修为之相。但他无有分毫犹豫,掌下的狂风巨浪呼啸逼近。

魅姬面色微沉,眸光闪动。

“想走,是不是太迟了?”背后传来昭天真君的身影。他的轻铠被魔气腐蚀得七七八八,破损不堪,关节连接处渗着血迹,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战。

但不管经历多么凶险,此时此刻,他能站在这里,就证明灵魔黑铠输了。

现在,道修二对一。

魅姬叹了口气:“看来,你们今天不杀我,是难消心头之恨了。”

“呵,你搞了这些事,还想全身而退,未免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昭天真君看到现场的痕迹,恨得牙痒痒。

这个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到底想干什么?

“那你们就试试吧。”魅姬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轻得很,偏又层层叠叠,像曲折幽回的山谷里的回声,一重加一重,由轻到重,震荡灵台。

在昏沉晕眩中,一缕铃音响起,恍如迷雾中指点方向的灯火。

不,这是引人走向死亡的魔音。

昭天真君和平潮真君血战数次,神识消耗巨大,不得不透支元神来抵御。两人竭力支撑,配合着行动。

平潮真君以鲸波秘法拦截退路,缓缓逼近。昭天真君手持卷索,于大量干扰中寻找魅姬的踪迹。

风冷,水也冷。

昭天真君凝神屏气,终于在纷扬的雨水中寻找到些许蛛丝马迹。遂出手,动若雷霆,但在靠近身影的刹那,影子消失了。

“呵。”魅姬的笑声还未出口,背后便迎来了闪电般的金索。

蕴藏着昭天真君本命灵火的伏魔索威力惊人,似乎连无形的空气都被烧灼,散发出一股焦糊的气味。

魅姬自以为躲过一劫,哪知是引蛇出洞,霎时间,伏魔索穿透了她的心脏,血水滴落下来。

她如一根折断的柳条,跌入滚滚江水中。

“死了?”平潮真君面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昭天真君抓回沾血的伏魔索,细细感受一番,陡然变色:“不对,没有元婴的气息。”

平潮真君冷汗涔涔,手虚虚一托,江水卷住尸身,缓缓浮出水面。

水波冲刷下,尸身的五官开始轻微的变化,恢复成了一张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面孔。

昭天真君沉声道:“是丹心门的一位长老。”

空气一时凝结。

乌云滚滚,江水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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