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对方的起步,根本看不出太多信息来。
不用着急,社长不是说过了吗?他答应富士迅速道队借用我们场地的条件,就是将EK9的PI数据拷贝一份,提供给社长分析。酒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以社长的性格,如果真的是厉害的车手,一定会拿来教训我们的吧。
东堂社长对待学员的严厉,可不是说笑的。
就算是学员间的普通切磋,态度上嘻嘻哈哈都无所谓,可要是跑的时候粗心犯了小错,就算只是造成一两秒的失误,也会被拉力赛出身的社长一眼看穿,然后拎出来当众痛骂一顿。
也正是因为东堂社长的高水准和对学员的严苛要求,才让东堂塾的水准成为这一代公认的高。
嘛,虽然只是个简单的数字,但起码也能早一步知道点什么。二宫大辉难掩烦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看那个叫藤原拓海的家伙,总觉得有些火大。
或许是觉得对方临时请求自己朋友担任领航员的行为,有些太过儿戏。
也或许是因为富士迅速道队的人对他额外关注,连他崇拜的智哥都不曾得到那样的厚待过。
还有一种,他实在不愿意承认的可能。
二宫大辉拧紧了眉。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家伙穿着赛车服时气质大改,散发出的,是一股经过千锤百炼的惊人气势。
藤原拓海。
二宫大辉喃喃自语着。
可能,真的是个他们无法企及的、不得了的大人物。
第71章
与在起点等待的二宫和酒井的心烦意乱不同,EK9内的氛围,是一如既往的默契融洽。
高桥凉介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专心于身体的感受,给出一道道清晰明确的信息。
左三紧接左二,100米,右六,50米,右三紧接左六。
发夹弯密集的路段即将到来。
藤原拓海眼也不眨,迅速回应:明白。
利用有着优秀抓地力的NEOVA轮胎,在这种紧密衔接、骤然扑面而来的大急弯面前,藤原拓海用精湛到极致的技巧,只隔着微不可查的一条钢丝线般,精密地操控着EK9。
除了微小的刹车幅度外,他毫不犹豫地让车身在高速情况下打侧滑行,滑行途中略微减速,车头一对准弯心,他就利用FF优越的加速性能脱离漂移状态,朝下个急弯挺进。
多年积累下来的庞大经验量,让藤原拓海熟悉各种车型的特性,由量变引发质变了。
他清楚FF这种左右轮轴长度不等的车型,要在超过100的时速下进行漂移,就必须最大程度上抑减逆向操盘的动作。
左前轮的驱动轴较右侧的长,要是反打时采取的角度太大,要将左前轮扭转回来无疑是极其困难的。情况好的话只是损失一点速度,但在他车头极限贴近内弯的情况下,一点点的偏差,都可能让高速行驶的车身撞上护栏。
吱嘎
尖锐的轮胎声响起,黄黑相间的EK9就像一条凶猛的鲨鱼,恣意地甩着尾,毫不犹豫地朝弯心冲撞进来!
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被玻璃挡在外面的破空声震耳欲聋。
横向G力仿佛沿着顺时针的方向不断推挤着内脏,那是游乐场里最惊险的云霄飞车也要甘拜下风的激烈。
但不论是全神贯注的驾驶员藤原拓海,还是无比专注于领航的高桥凉介,全程不仅连汗都没有流过一滴,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吃力。
一向冷清镇静的高桥凉介,甚至尝到了久违的肾上腺素激增时、令坚冰也为之融化的热血沸腾。
即使在碓冰山道,第一次坐上藤原拓海的助手席,亲眼看着对方游刃有余地使出一身让人叹为观止的技法,他也只是隐约冒出过要是成为这个人的领航员的话,会是场值得付出人生的美梦吧的念头。
可要让习惯了掌控一切、追求绝对理性和数据正确性的他,将性命毫无保留地交托到另一位驾驶员手里,实在是一种匪夷所思的设想。
那样的念头才刚产生,就被他当做难得的一时冲动,暂时搁置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当不经过任何言语的媒介就能与车技出神入化的驾驶员心意相通,彼此毫无保留地信任着对方的判断和操控技术,全心全意投入到赛道攻略中时的酣畅淋漓。
五感全被发动,共同传递出曾经的他第一次驾驶着FC全速下赤城时的舒适和满足感。
那样的默契,仿佛两人的神魂有了瞬间的交融。
一向清晰冷静的自我意识,在那瞬间,也犹如被拓海以温柔的姿态占据了。
如同传说中奋不顾身的逐光者,得光眷顾,伴光而行。
不可思议。
高桥凉介由衷感慨着,给出新指示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停顿:左一,内弯有坑洞,注意闪避。左四,80米,右四接右二左六。
藤原拓海的答复,还是跟之前那三十多次里一样的平静:了解。
他目光微斜,握住方向盘的右手只做着极微小的调整,控制排挡杆的左手则像侵袭的骤雨般狂暴,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极速推党,灵活得连机械ABS也甘拜下风的双脚,精确地操控着各个踏板。
EK9轻松自若地掠过了一个个急得快让人心脏跳出的发夹弯,就像是已经在这里闲庭信步过千百遍。
最后是320米上坡直路,末端调头返程。
拉力赛的强度再高,也不可能全程都由连绵不断的弯道构成,总会有可以让车手和领航员稍作休息的长直路的。
不同于还要分神操控的曲直路,长直路是真真正正能踩尽油门踏板,将马力发挥到极致的简单路段。
刚说出这句话后,高桥凉介就清清楚楚地听见,耳麦传来一声轻软的叹息。
那是那车技已经称得上鬼神莫测、比电脑计算的结果还更胜一筹的车手,终于舒缓了紧绷一路的神经。
跑得非常顺。高桥凉介眼里含笑,轻声夸奖着:你实在太厉害了,拓海。
话音刚落,那边刚还平稳的呼吸声,瞬间就变得凌乱了。
呜哇
藤原拓海的精神还没完全松懈下来,就猝不及防地得到了心里最渴望的夸奖,一时间简直不知所措。
谢谢凉介先生。他高兴地舔了舔有点干燥的下唇,真诚地说:都要归功于凉介先生在领航,才能让我心无旁骛地驾驶呢。
藤原拓海说的这句话,是完全发自内心的。
尽管说出去别人或许都不敢相信,但在前半程里,他还分神照看了下第一次担任领航员的凉介先生,担心会给对方造成太大压力。
但事实证明,凉介先生,就是凉介先生啊。
与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拉力赛除了车技外,在冗长繁重的赛事中,也考验着身体和心理承受能力。
如果只完全依靠一个人的话,总有一天或许会犯下致命的错误的吧。
他还没有狂妄到凭借单打独斗、就能参加WRC的程度。
他其实也期待着哪天能遇到一位能让自己全心信任的领航手,对方最好拥有能与他并肩的实力,才能齐心作战,一起摘下代表世界顶级车手的胜利桂冠。
只可惜直到车祸毁灭一切的那天,他也没有等到那个人。
反而在回到十年前的这一天后,他发现原来身边的凉介先生,就是自己久久期待的存在。
唔。
藤原拓海有些遗憾地想,虽然很贪心又厚脸皮,但要是凉介先生能正式成为他的领航员,与他一起走向世界,就好了。
你确定?在短暂的静默后,那道低沉悦耳的声线,忽然传入了他的耳廓,好像还带着隐隐的笑意:我似乎,还只担任过你半场的领航员。
诶!
藤原拓海这才慌张窘迫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既然这样
虽然听起来太狂妄了,或许又有些厚颜无耻。
藤原拓海磕磕盼盼地说着,全凭身体本能地操纵着来到长直路尽头的EK9,绕着象征终点的塑料桩,划了道干净利落的弧度,漂亮地完成了180的调转。
调过头后,又是能暂作休息的长直路了,他抓紧这点时间,鼓起勇气将话说完:但我的心意和愿望,都是真的。如果凉介先生真的更喜欢背后操盘,掌控全局的话,那凉介先生愿不愿意考虑,正式成为我的领航员?当然,我指的不是现在。要是凉介先生同意的话,我会留在国内,等凉介先生完成学业,再一起出去的。
耳麦那头一直是安静的,高桥家的沉默,无疑加剧了藤原拓海的忐忑。
在飞快讲完这些话后,长直路也只剩下一半了。
他略顿了顿,正准备在加一把劲,最后尝试下劝说,那边就传来一声温柔的轻笑声。
藤原拓海,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高桥凉介含笑说着:会选在这样的场合,像是突发妙想一般,直白地让我做出关系一生的抉择的人,你应该是唯一一个了。
一时间搞不清楚凉介先生的意思,藤原拓海简直紧张到了极点,脸上也快因羞窘而烧红了:那个,很抱歉
不要说什么道歉的话。高桥凉介眼底满是笑意,缓缓说着:为了不影响这次试跑的成绩,我会在这一趟跑完后,再告诉你最终决定。
藤原拓海短暂地愣了下。
随着眼前的长直路到了尽头,他的神态很快变回了之前的肃然:是。
或许是因为刚跑过一个单程,藤原拓海对赛道和车子性能的熟悉程度,都比最开始要更上一层的缘故。
也或许是孤独前进了很久的顶尖拉力赛车手,急着捕捉住那颗璀璨而转瞬即逝的白色彗星,藏在车里为自己领航。
返程的速度和去时的速度相比,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幅提升。
当等在最初起点处的二宫和酒井,惊愕地看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返回了的EK9,用颤抖的手按停秒表时
得到的是一个让他们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彻底打破了之前所有记录的恐怖数字。
将车停稳后,不管是车手还是领航员,都没有急着下车。
能痛快地摒弃掉脑海里的一切杂念,只听从那个不断传入耳中的冷静声音,全神投入到驾驶上,倾力操控着这么一头犹如凶兽的座驾极速前行
对藤原拓海而言,绝对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享受。
他将厚重的头盔摘下后,露出的白皙面孔上,泛着被闷出来的淡淡红晕,喘息也还有些急促。
被故意放空的大脑,这时也渐渐找回了神智,找回了让他最惦记的那个重要问题了。
那个,凉介先生
他的心砰砰直跳,眼眸也轻轻颤动着,却还是坚定地看向了身边的高桥凉介。
高桥凉介也已经将头盔摘了下来,利落地关闭了EK9的摄影机等设备。
英俊的面庞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墨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拓海忐忑的面孔。
两人静静地互相凝视着,不知过了多久,高桥凉介才重新开了口。
藤原拓海。
他的语调很慢,也很认真,还温柔得不可思议。
藤原拓海隐约有了预感,眼眸好像也随之变得更明亮了。
果然。
凉介先生接下来所给出的,也是他内心最期望的答案。
我愿意。其实从你问出口的那一刻起,我就只会给出肯定的答复。直接了当地给出了答案后,高桥凉介优雅从容地一笑,望着呆呆的拓海,专注又自然地说着:我必须感谢你,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可能,完美地展现在了我的面前,还是以一种令我感到无比愉快的方式。
在拓海的眼里,此时炽热的日光与挡风板带来的阴影交相映在那张无比英俊的脸庞上,高挺深刻的鼻梁像是一道清晰的分隔线。
在完美的折角下,一侧是让人惊心动魄的光,另一侧是让人怦然心动的影。
凉介先生。
拓海亮褐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用很轻的声音喃喃着,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一切。
之所以要拖到结束了才告诉你,也不是出于想戏弄你的恶劣想法。
高桥凉介忍俊不禁地解释着:而是这些比较私密的话,我并不想被记入车载录音设备里,只让你听到就足够了。
所以才第一时间摘下了带耳麦的头盔,关闭了车内的仪器设备。
拓海:
他足足呆滞了十几秒,才有了之前那些令他面红耳赤的话、都已经忠实地录入了EK9的音频收录设备中的恐怖认知。
神啊!
刚还拥有着世界无敌的凌厉气势的藤原车手,脸上再也抑制不住地瞬间爆红了。
明明他是真正有过那么多年的职业经历的人,应该更加谨慎才对的!怎么会粗心大意到需要凉介先生提醒呢!
可怜的拓海脑海中一片混乱,被无比的懊恼充斥着。
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其实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都完全称得上正经。
真正的罪魁祸首,明明是副驾上显得游刃有余的领航员才对。
而车中唯一清楚这点的另一个存在,这时则含笑凝视着面红耳赤的他,并没有好心地提醒他这一点。
或许从败在这个人手中的那一天,那种能被称作不理智的叛逆念头,就已经萌发了。
高桥凉介笑着想。
真是奇妙。
他曾经以为,自己只是想征服一只美味可口的猎物,秋名86除了水平比所有遇到过的对手都高以外,终究也只是对手。
却没想到,事情会不知不觉地发展到完全不受他理智控制的这一步。
他居然发自内心地想要守护,这位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腼腆羞涩神情的熊猫Trueno君。
想参与这场奇迹,与对方一起走到巅峰。
或许,他还必须承认一点。
高桥凉介闭了闭眼,心里掠过一抹释然。
在藤原拓海身上,令他喜欢的,恐怕不止是车技。
第72章
试跑一旦结束,EK9上的PI数据与录像内容就由富士迅速道队的技师当场取下,借用东堂塾的电脑拷贝一份后,将原件带回东京总部,而拷贝件则被留在了东堂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