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慧念方丈告辞之后,朱墨和寒冰两人便出了那间方丈禅房。
寒冰抬头看了看两侧客堂前的那几棵古树,笑着对朱墨道:“此刻我便带统领大人指认一番杀人现场吧!”
朱墨默然点了点头。
于是,寒冰便领着他在这间方丈禅房的四周转了起来,边走边向他指着那些刺客被杀的所在,讲述起那夜惊心动魄的一场搏杀。
虽然寒冰所讲的只是当时的大致情形,并且隐去了那些可能会暴露出他真实武功的细节,却仍是把朱墨听得暗自心惊不已。
足足三十名武功已殝一流之境的大内高手,竟被这少年如砍瓜切菜一般地给杀了个干净!
尤其是那个副统领迟年,此人的一支判官笔已使得出神入化,武力实已突破一流,达到登堂入室之境。
因碍于身份,朱墨与这位迟副统领从未真正交手切磋过,但平日里总是会有些自己的观察和判断。
以朱墨的眼力来看,迟年的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然而,他却死在了寒冰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手中,而且死得无声无息!
如此看来,不管寒冰与济世寺有何种渊源,仅凭他的武功一项,便足以有资格成为乾坤密钥的传人,护国神柱的守护者。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方丈禅房后面的那两排厢房,却赫然发现,在其中的一间厢房内,竟堆放了许多的兵器在地上。
虽然那些兵器也像这些房间的地面一样,明显地已被人清洗过,但寒冰还是一眼就认出,它们正是那些被他杀死的大内侍卫的随身兵刃。
而朱墨此时也在其中找到了属于迟年的那支判官笔。
他默然将那支沉重的玄铁制成的判官笔拿在手中,隐隐闻到了上面还未完全消散的淡淡血腥气,心中一时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迟年这位侍卫副统领,并不是从朱家人所掌管的侍卫亲军之中,一步一步擢升上来的,而是自宫外直接招募进来的武林高手。
所以,朱墨与他并无太深厚的交情。
而且迟年此人一向处事圆滑,身上又带了些江湖人的痞气,虽并不招人讨厌,却也不甚合朱墨那种沉稳耿直的脾性。
但毕竟他们两人曾在宫中共事多年,彼此间多少也算是有了一些同袍之谊。
对于迟年的惨死,朱墨难免会生出几分遗憾与惋惜。
可是对于迟年竟然背着自己,接受郑庸的指派,做出这种危害大裕江山社稷之事,朱墨又是断然难以宽恕和原谅!
“朱统领可曾想过,回去之后,该如何回复皇上对你此行结果的垂询?”
寒冰一边随手抛玩着一支从那堆兵刃里拾到的短匕,一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朱墨的思绪一时还没有从对那些大内侍卫之死的感慨中完全抽离出来,此刻骤然听到寒冰的问话,便想也未想地答道:“朱某自是要据实以回。”
“据实以回倒也无妨,但回多回少却是大有学问。”
寒冰边说边对着他眨眼一笑,“起码我方才对统领大人所说的关于郑庸的那番话,就没有必要对咱们的皇帝陛下说起了。”
朱墨这才集中了精神,仔细想了想,终于慢慢地点头道:“寒冰公子说的有理。毕竟那些话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皇上本就对你多有猜忌,自然不会相信那些话。除非是慧念方丈愿意为你作证——”
“不,决不能让慧念方丈卷进来!”
寒冰果断地摇头道:“正如你方才所言,皇上对我早有成见,任何与我有关之人,他都不会再信任。
一旦让他生出我与济世寺之间相互勾结的想法,便会给郑庸以可乘之机,从中挑拨离间,制造事端,进而威胁到慧念方丈的安全。
而且,对于慧念方丈方才对你所说的那番话,统领大人也只需记在心里就好,切不可向皇上提起。
否则的话,皇上必会看出,你已有被我说动之意,那便会立时将你本人也置于险境之中。
因为在皇上的眼中,任何对他的言行有所质疑,甚至是胆敢违逆圣意之人,都是乱臣贼子。
而以皇上那种多疑善忌的性情,恐怕朱家人多年来在他心中所建立起来的信任,便会因你的所谓背叛而被他瞬间抛弃殆尽。
另外,对于郑庸那个奸宦,统领大人更是要多加提防,决不宜与之发生正面冲突。
他在宫中经营多年,心腹爪牙遍布宫内宫外。统领大人的侍卫亲军虽然忠心无虞,但那些大内侍卫中究竟还有多少人已被他收买,却是个十分令人担忧的问题。”
朱墨认真听着寒冰的这番分析,虽然仍不免觉得他说皇上的那些话有些大不敬,但却也并非全无道理。而他对郑庸的看法,则是与自己完全一致。
只是以朱墨耿直的性子,又实在想不出如何在不说出全部实情的情况下,给皇上一个满意的回复。
他凝神思考了半晌,仍是觉得毫无头绪,不由将目光转向自对他说完那番话之后,便蹲下身在那堆兵刃里胡乱翻拣挑选的寒冰。
只见他不时将那些兵刃拿起来把玩一番,很快便又不甚在意地抛到一边,然后又拿起另一件……
而且这少年竟是玩得极为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朱墨正在那里皱眉审视着自己。
面对着这个时而心狠手辣如冷血杀手,时而心机诡诈如奸滑商贾,时而又如此刻这般,心性顽皮似无知少年的寒冰公子,说实话,朱墨这位统领大人的内心多少是有些崩溃的。
“寒冰公子——”
就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决定放下自己统领大人的身段儿,向面前这个着实让他捉摸不透的少年不耻下问之际,却见寒冰忽然抬头对他笑了笑,同时手中摇晃着一件形状有些古怪的兵刃,问道:“统领大人,你可识得这件兵刃的来处?”
朱墨此时哪有心情陪他玩耍,根本未仔细去看那件兵刃,便不耐烦地摇头道:“没见过!”
寒冰对他这种粗暴无礼的态度倒也不以为忤,仍是兴致盎然地盯着手中的那件兵刃,笑着道:“我记得这件兵器的主人好像与使判官笔的那位是呆在一起的。
黑暗之中,我也没注意这件怪东西是什么,只觉得它的速度极快,竟几乎听不到任何破风之声。
当时还以为它只是个普通的大锥子,没想到竟是个四棱形的,倒真是个新奇的好物事!”
一听到“四棱形的锥子”,朱墨不由微微一愣,忙凝目细观寒冰手中的那把尺余长的铁锥。
谁知寒冰见他看过来,竟径直将那铁锥向他抛了过去。
朱墨随手接住之后,又仔细地看了一番,方犹自有些难以置信地道:“这破冰锥……是北人的兵刃啊!”
“破冰锥?”
寒冰感兴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新奇的名字,笑道:“这名字倒是不错!果然是北人的东西,看来正如我们先前所猜测到的那般,这些闯入寺中的刺客必是北人无疑了!”
朱墨一时没有会过意来,莫名其妙地问道:“北人?那些刺客怎么会是——北人?!”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点头哈哈笑道:“确是北人无疑!”
寒冰对他眨了眨眼睛,笑问道:“统领大人现在知道该如何回复皇帝陛下的垂询了吧?”
朱墨马上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
旋即,他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寒冰,问道:“这破冰锥……果然是那些刺客身上的吗?”
寒冰又对他眨了眨眼睛,“反正不是我方才带进来的。而济世寺中也不可能会有这种凶物。那它不是那些刺客身上的,还会是从哪里来的?”
一边睁着眼睛扯谎,这小子的心里却在转着念头——
古凝那家伙倒真是有些手段!居然连这种新奇的好玩意都能搜罗到。下次倒是可以让他再帮一个忙,弄一副北人女子骑马时专门配制的马鞍,送给洛儿……
朱墨看了寒冰半晌,只觉这少年所言所行每每出人意表,变幻莫测,而又机巧百出。
这件北人的兵刃,明显是他早就布置下的。原来他所做的这一切安排,只是要把线索引向北人。
而他却故弄玄虚,让这么多人都跟着搅和进来,还令自己徒然费尽心机地与他相斗了半天。
这小子——着实诡诈得紧!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想将这件事的真相公之于众,对吗?”
看到朱墨脸上那些许的恼怒之色,寒冰不由笑了笑,道:“与护国神柱相比,郑庸那个奸宦又算得了什么?”
朱墨听了,猛然醒悟到,这才是寒冰不愿让济世寺卷进来的真正原因!
与江山社稷相比,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而彼此间的私怨,就更加不值一提。
在被这少年的胸襟与气度所折服的同时,朱墨更是为自己方才心存的那丝怨气而倍感惭愧。
而且此时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何皇上和郑庸那般处心积虑地想除掉寒冰,却屡屡失败的原因。
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但身怀绝世的武功,更有着惊人的勇气和智慧。
与之为友,必会如获至宝,受益匪浅。
而与之为敌,则会将自己置身于一场最为可怕的噩梦之中!
“皇上——,为何要杀你?”朱墨终是忍不住问出了久存于心中的那个疑问。
寒冰微微一笑,道:“这个问题,统领大人还是留着去问那位皇帝陛下吧。相信不需要太久,你便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只不过最终的那个答案,恐怕并不是你所愿意听到的。”
朱墨又看了他半晌,也微微一笑道:“也许我已经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