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脸上惊恐的表情,凌天却是淡然一笑,“小兄弟莫怕,待到这场雪停了我才会死,足够时间让我们把酒喝完。”
“为什么?”我颤抖着声音问。
凌天笑着摇了摇头,“本来这两坛酒是我留给自己喝的,如今却让你给分去了一半,多少也算是你欠了我的,所以我若有一事相托,小兄弟当不会觉得不公平吧?”
“不!不会!大哥你尽管吩咐,我一定能替你办好!”
凌天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那只檀木箱,对我道:“那只箱子里面装的是九只人偶。我想拜托小兄弟你的是,今后每过三年便将其中的一只人偶送到宫中,交给清平公主。”
我默默点了点头,只觉心中难受得要命,半晌才问出了一句:“若是清平公主问起了大哥你,我该如何说?”
凌天的眼中闪过一抹疼惜之色,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调道:“清平应是会气恼我的不辞而别,可是当她看到那只人偶时,便一定会原谅我了。她若问你我在何处,你就告诉她,我去了我们小时候约定过要去的那个地方,她便不会再问了。”
说这番话时,他的脸上虽是带着笑意,可我却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心中那份深深的悲伤。
“大哥,是不是阴无崖的那杯酒有毒?”
“天毒异灭——,哈哈,果然名不虚传!”凌天又端起了酒碗,挑着眉道,“可若是没有这坛好酒,纵然是天下第一奇毒,也不能让我凌天就死在今日!”
说完,他将碗中的酒一口饮下,鲜血却继续顺着唇角缕缕流下。
天毒异灭!
一听到这四个字,我的心便已凉透。
我曾经听师父提起过这种毒,之所以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奇毒,是因为它有一个奇特之处——专门用于毒杀隐族人。
世人皆知,隐族是一个非常神秘的族群,族人大都美貌多智,而且身具异禀,拥有许多常人无法企及的能力。
另外,隐族人最明显的有异于常人之处,便是他们的头发。隐族的婴儿,自出生之日起就发白如雪,直至两岁之后白发褪尽,才会长出黑发,此后一生皆发黑如墨,再不会变白。
这些公开的秘密,也就是大多数人对隐族人的基本认知。可是少有人知道的是,隐族人的血液天生有异,从而影响其体质有别于其他的族群,因此隐族人才能练成许多凌驾于其他族群之上的神奇武功。
天毒异灭的研制者,便是一个深知隐族人特点的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他竟然将隐族人这一优于常人之处变成了他们的致命伤。
若是常人服下了天毒异灭,当然不会平安无事,怎么说它都是一种毒药,过量摄入,也会致命。但若是剂量不大,便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多不过是会呕出些血,只要卧床休养几日便可无事。
可若是隐族人服下了天毒异灭,哪怕只是指甲缝中的一点点,都是必死无疑。而且若是把此毒掺在酒中,则毒性更强,发作得也更快,几乎没有人能够拖过半个时辰,便会气绝身亡。
看到鲜血仍在不断地从凌天的口中涌出,我却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淌了满脸。
凌天又倒了一碗酒,看着我道:“小兄弟,你的身手不错,可是像阴无崖那种人,你还是莫要再去招惹。”
我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是世间第一高手,却为何要受那阴无崖的摆布?!”
“世间第一高手?”凌天兀自一笑,“可是有一个人,我却永远也战胜不了!”
“是谁?”
“凌天。”他仰头将酒喝下,然后哈哈一笑道,“所以清平总是笑我跟自己过不去!”
又一阵雪打窗棂的声音传来,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清平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
凌天看着窗外,那双原本极为清亮的眼睛此时竟有了些迷蒙,“我坐在路边的雪地上练功,而她所乘坐的马车驶了过来。她掀起帘子对我说,‘小哥哥,外面冷,到车上来吧’。我抬眼看着她,她的双颊已被冻得通红,可眼睛里全是温暖的笑意。我对她摇了摇头,心中却在想,我一定还会再见到她。
果然,仅仅三日之后,我便又见到了她。父亲将我叫去,指着她对我说,‘从今以后,清平就是你的徒弟,你要负责教她一些入门的功夫。’
清平十分聪慧,学得很快,但她不愿管大她三岁的我叫师父,而是始终叫我‘小哥哥’。我以为,这一生,她都会这样一直叫下去,而我们,也会这样一直在一起。
可是十年之后,她嫁给了浩星奇。她要助他平定天下,为他夺下锦绣江山。她问我,‘小哥哥,你会离开我吗?’
我对她说,‘这一生我都不会离开你。’
数年的呕心沥血、战场厮杀,她终于给了浩星奇这个天下。可是当这个天下都归了浩星奇所有之后,清平便也成了他的所有物,成为他偌大后宫中的一件装饰品。
今日,我被加封为镇北王,清平将这些她亲手缝制的人偶送给我时,又问了我那句话,‘小哥哥,你会离开我吗?’
我仍是说,‘这一生我都不会离开你’。
听了我的回答,她脸上的愁容便都不见了,仍是开心地看着我,眼中那温暖的笑意……一如十多年前我们初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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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离开镇北王府时,天色已经微明,雪也早已停了。
从踏出府门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不停地走,走过行人寥寥的街巷,走过刚刚开启的城门,走过满是积雪的官道……
当我终于停下来时,竟是已出了景阳城一百多里远。
虽然饥肠辘辘,浑身冰冷,我却仍是将那只装着人偶的檀木箱紧紧地抱在怀中。
三年后,我又回到了景阳。
那年的冬天出奇的暖,走在行人熙攘的大街上,想起三年前我曾与凌天一起走过这里,当时这条寒冷而又漆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忽然之间,我竟开始怀疑自己记忆中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境。
于是我又去到那座记忆中的镇北王府前,想证实自己没有做梦,却发现府门前的匾额上写着“庆王府”的字样。
明明烈日当空,我却感觉自己浑身发冷。
向四周一看,终于发现街角处有一个馄饨摊儿。我走过去要了一碗馄饨,随后状似随意地向那摊主打听起这庆王府的来历。由于未到饭时,生意清淡,那年老的摊主便坐过来与我闲话了几句。
他告诉我说,这座王府原是皇上为新封的镇北王凌天而建的。可是凌天却根本未在这座府中住过,因为他在封王的第二日便不知所终。结果这府崭新的王府便一直空着,直到一年前,皇上才将它赏给了庆王。
我听后便笑了,心想,你又如何会知道,就是在这座王府中,凌天与我喝了一夜的酒,说了一夜的话,讲了他一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