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阵阵,带来一股深秋的寒意。
身着单薄夜行衣的陆远风,正独自伏身于街边一间店铺的屋瓦之上,明亮的双目紧紧盯着街尾的方向。
此时二更已过,街上一个行人也不见。唯有一些店铺前已熄灭的灯笼,被风吹得不时轻轻地来回摆动,为这清冷的静寂中又添了几分萧索。
突然,几声轻微的响动从空荡的街尾处传来。
陆远风的双目不由微微一眯,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肃杀之气。
不久之后,十几个人影陆续出现在这条空旷的街道上。
只见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行动迅捷而灵活,不过片刻之间,便将一处挂着药堂招牌的所在给围了起来。
而这间药堂,恰好就在陆远风此刻所伏身其上的那间店铺的对面。
居高临下,他正可把那些人所有鬼鬼祟祟的行动尽收眼底。
不过在看了几眼之后,他却又把目光投往街尾的方向。
当看到不知何时,街尾处已停了一顶两人抬的轿子时,陆远风黑亮的眸中不禁闪过一道寒光,按在剑柄上的那只手也随之紧了紧。
他又耐心静候了片刻,直到那十几个人影都消失在了那间药堂之内。
这时,他才悄然起身,在屋瓦之上提气飞纵,几个起落之间,已接近了街尾处。
随后,只见他猝然腾身而起,手握长剑,飞扑向那顶正停在街尾的轿子。
数丈远的距离眨眼便至,眼看那锋利的剑尖已堪堪刺破轿帘,就要将那个坐在轿中的人刺个对穿——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仅用两指,便将那把挟着陆远风十成功力的长剑,牢牢地夹住了!
陆远风登时一惊,左手马上并指如刀,迅疾地向夹住自己长剑的那只手的腕脉处狠狠切下。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极其细微的寒芒已穿透轿帘,正向自己的胸口袭来。
心念一闪之间,他便知道自己不但中计了,而且还陷入了强敌的包围圈!
此刻他再也顾不上伤敌,唯一的念头便是迅速撤离。
只见他猛地收回已攻出的左手,右手也瞬间松开了那柄长剑,随即便是一个漂亮的仰身后翻,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那道致命的寒芒,同时也拉开了与那顶轿子的距离。
可就在他凌空翻落的身形还未站稳之际,那个夺去他长剑之人竟已用一种十分诡异的身法追至他的近前,“呼”地一拳,直击向他的迎门大穴。
这挟着风雷之势的一拳看似简单而直接,却在层层拳影交错之际,幻化出无数个后招,顿时令陆远风生出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无奈之下,他只好双掌交叠,掌心向外,曲肘猛地往前一推,同时脚下使力,准备借势向后飞退,以化去那一拳的部分力道。
谁知,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就在那只足以碎石裂金的拳头即将与他的双掌相碰之际,却突然向后一缩,随即变拳为爪,向前暴伸,竟将他的一对手掌给抓了个正着!
陆远风在一惊之下,连忙双臂较力,欲挣脱开那只已抓破自己双掌皮肉的铁爪。
然而就在此时,对方的另一只手已悄然袭向他的右肩。
感觉到对方的左手已将将搭上了自己右肩的肩井穴,一旦穴道被制住,便算是完全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中。
陆远风猛地一咬牙,身体前倾,拼尽全力地把双臂向斜后方一甩,终于将双掌从对手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但由于他的右肩仍在对方的掌中,而且右臂向后方甩脱的力道很大,结果只听“咔吧”一声轻响,他的右肩骨竟然从关节处脱开。
而由此所引起的肩膀晃动,却也让他侥幸避过了对方点向自己肩井要穴的那根手指。
必杀的一招骤然落空,那人的反应也是极快,随即便右掌微抬,闪电般地扣向陆远风的喉间。
这几招快如兔起鹘落的近身肉搏,实已将只擅长使剑的陆远风逼得难以招架。如今右臂脱臼的他,眼见对方的大掌已袭向了自己的咽喉要害,却再也无力闪避,只能闭目等死。
谁知那人却又突然收掌,瞬间便改掌为指,直接点中了他胸前的膻中穴。
全身立时无法动转的陆远风不禁双目怒睁,向那人喝骂道:“沈云鹏,你这卑鄙的小人!枉你还是北戎禁卫军的统领,竟用这种无耻手段,与人合谋暗算于我!你若还自诩为一名武人,便尽早给我个痛快!以免日后我会将你这些卑劣行径公诸于世!”
被他这一骂,那位此刻正一身轿夫装扮的禁卫军统领沈云鹏,竟不由愣怔了一下。
他先是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后便转头看向那个刚从轿子里走出来的人,十分不客气地质问道:“公玉飒颜,我们不是说好由我一个人动手的吗?方才你躲在那里偷放暗器,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公玉飒颜闻言,却是微微一笑,显然并未被这位统领大人的慑人气势给镇住。
“沈统领想必是误会在下了!方才我坐在轿中,视线被轿帘遮挡,自是不清楚外面的情况。骤然听到利剑破风之声已近在身前,在下完全是出于自保,才射出了那枚梅花针。
后来在下见沈统领及时出手,已将那刺客逼开,便未再施放任何暗器,实是怕给统领大人添乱。”
沈云鹏听了,不禁嘿然冷笑了一声,知道这家伙所说,多半也是实情。
像这种卑鄙小人,自然都会以己度人,时刻对别人存着防范之心。他很可能真是害怕自己故意不及时出手,让陆远风在他的身上刺个透明窟窿!
既然暂且抓不住这油滑家伙的错处,沈云鹏便也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
他又转回头来,对陆远风道:“小兄弟,你也听到了,我可没有与任何人合谋害你。不过你若仍是觉得不服气,那我们还可以再次比过。”
瞟了一眼斜后方的公玉飒颜,他的语气间又多了些轻蔑不屑之意,“这一次,如果再有哪个只会暗箭伤人的家伙敢插手,我便第一个拧断他的脖子!”
即使公玉飒颜的隐忍功夫再高,听到这种赤裸裸的威胁与挑衅,脸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但他很清楚,这位统领大人是太后的心腹爱将,自己目前着实是得罪不起,便也只能暗自狠狠地一咬牙,故作淡然地开口道:“沈统领,此人身上关系着许多隐族密谍在大戎活动的重要情报,实不可轻忽以待,以免误了皇帝陛下的大事。”
沈云鹏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口中却是轻哼了一声,答道:“本统领是奉了太后之命捉拿此人,恐怕与你所说的什么重要情报无甚干系!
再者说,我也从未接到过皇帝陛下的谕旨,说要与这陆远风谈什么大事。公玉大人在此时搬出皇帝陛下来,不就是想迫我将人交给你来处置吗?”
“来此之前,皇帝陛下确有口谕,命在下与沈统领合作,共同活捉这个隐族密谍。”
公玉飒颜依旧语气淡然,但所说出的话却明显带着一种坚持,“而且皇帝陛下已有严命,务必从此人口中挖出所有隐族密谍在大戎的藏匿之处,并彻底清除其联络点。
不管沈统领怎么看,反正以在下看来,皇帝陛下的口谕与太后的懿旨并无半点冲突之处。陛下之命,只要此人口供,并未说要夺其性命。而太后之意,只要活捉此人,却并未说要保他完好无损。
故而在下恳请沈统领能够宽限一晚,让我将其带回暗卫司严审。明日一早,我便会将人活生生地交还给大人。不知沈统领意下如何?”
沈云鹏虽是极为厌恶这个新近受到皇上宠信,执掌了暗卫司的公玉飒颜,但在公事上却不能明着与其作对,以免引起那位性情暴戾的皇帝陛下的忌恨。
统领禁卫军多年,终日侍候在皇帝与太后身边,便是他这种性情稍显鲁直之人,也大致看出了正发生在皇帝与太后之间的这场明争暗斗。
当今的皇上虽是由太后一手扶植起来的,但其与太后却并不完全是一条心。
太后浸淫权术多年,又心志高远,其所谋者,乃是大戎千秋万代的功业,一统天下,万民臣服。而且,太后深明事缓则圆的道理,知道要达成此项宏伟目标,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绝不可急于求成。
而那位年轻气盛的皇帝陛下,却是与太后的想法并不一致。他已将自己全部的心神皆放在了如何吞并裕国上面。终日忙着厉兵秣马,准备就在近期之内,发动又一次南侵。
如此一来,他们祖孙二人在朝政方面,便时有意见相左之处。
这也是皇上抛开由太后所掌控的内卫司不用,又另行组建了一个密探机构——暗卫司的原因。
这个暗卫司,直属御前,明里是专门针对他国派在大戎的密谍组织,暗地里却也做着替皇上监视朝中百官之事。而沈云鹏这位禁卫军统领,太后的心腹宠臣,想必也在其监视范围之内。
正因如此,沈云鹏对身为暗卫司总司的公玉飒颜,终是有所顾忌。
故而无论在言语上表现得如何不恭,若真要涉及到各自职司所在,沈云鹏却还是不能与他撕破脸硬来,以免发生难以转圜的正面冲突。
此刻,听到公玉飒颜要将陆远风先行带去暗卫司审讯,沈云鹏虽是心中不愿,却又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来提出反对,便只能带了些歉疚之意地看了陆远风一眼。
“明日辰时,若不能交出人来,你便自己去向太后交待!”
硬梆梆地向公玉飒颜扔下这句话之后,他这位统领大人便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