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终于停下来时,子时也刚好过去,但外面的风雨却更加猛烈了。
寒冰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车中走了下来。
身穿蓑衣的清伯虽为他撑起了一把纸伞,但一阵挟着暴雨的疾风刮过,仍是将寒冰浑身打了个透湿。
不过寒冰此时完全没有在意到这些,只是把目光看向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同样浑身湿透的人。
“舅舅!”
他轻唤了一声,随即便愧疚地垂下了头去。
浩星明睿大步走到他的面前,目光停留在他犹自淌着鲜血的右肩上,沉声道:“受伤了,还站在雨里!先跟我进屋再说!”
寒冰没敢多言,乖乖地随着浩星明睿进了天目湖边的那间茶肆。
浩星明睿一直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替寒冰将肩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好。
而寒冰也始终不敢吱声,只是用眼睛偷偷瞄着舅舅那比外面的天还要黑的脸色。
然后,这甥舅二人便隔着一张茶桌坐了下来,继续保持沉默。
不久,清伯提了一壶热茶进来,分别将他们二人面前的茶盏给满上了。
寒冰低着头轻声道了一句谢。
清伯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留下他们甥舅二人继续这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还是寒冰沉不住气了,抬头看着默然喝茶的浩星明睿,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脸,“舅舅,您这么晚出来,师父他知道吗?”
“你没有回来,七叔他怎会不惦记?”
浩星明睿淡淡地说了一句,却又不似在回答寒冰的问题。
寒冰知道舅舅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咧了咧嘴,有些不服气地道:“我若是真的被清伯拉去了北方,师父他岂不更要惦记?”
“七叔那里我自会向他解释,可你这孩子如此任性,却是叫我着实没有办法!”
“舅舅——”
“你且不必多说了!我早就猜到你必不会听我的话,所以事先便嘱咐清叔,把你带到这里来见我。”
浩星明睿沉着一张脸,不怒而威地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再劝你远离。因为我很清楚你这孩子的脾性,即便你表面上答应了我,最终还是会偷偷转回来的,不是吗?”
“舅舅——”寒冰抿了抿唇,终是点头道,“我确是会那么做。”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争论上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打算如何救出世玉?”
“我想去找孟老,他对皇宫的地形非常熟悉,也许可以推测出世玉大概被关在了何处。”
“这么说你是想闯进宫里去救世玉了?先不说如何躲得过那些大内侍卫,单说孟老能否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帮你找到世玉。”
浩星明睿继续沉着一张脸,道:“你可知,孟老有多少年没进过皇宫了吗?至少是五十年!而在这五十年间,宫内新增了多少殿阁?又新辟了多少园池?
对于这些,孟老他根本就一无所知!说实话,恐怕他现在对皇宫的熟悉程度,还不如我这个只进过几次宫的假王爷!”
寒冰忽然狡黠地一笑,道:“那我就向舅舅您请教好了!”
浩星明睿怔了怔,不由被他给气乐了,“原来你小子根本就是在打我的主意!”
“此事若是连舅舅您都不帮我,那还有谁能帮得了我?”寒冰涎着脸笑道。
“即便我想帮你,所能帮的也极是有限。”
浩星明睿叹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开始劝说起寒冰来,“再说郑庸此举,摆明了就是要诱你前去救人,定是会将世玉关在一处布置好的陷阱之中。一个不慎,你不但救不出世玉,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会搭了进去!”
寒冰此时也收起了笑脸,剑眉轻皱着道:“舅舅,我想郑庸此举并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那位左相大人。”
浩星明睿不由一怔,也皱眉细思起来。
寒冰又接着道:“郑庸今日不但故意拖延了忠义盟的人,而且还在济世寺内布置了大批大内高手。他的目的非常明显,不但要得到我手中的乾钥,还要抢夺慧念大师手中的坤钥。
我原以为,他已经准备孤注一掷,毁掉护国神柱,从此彻底投向北人。然而在得知世玉被他捉住之后,我又觉得他的计划似乎并非那么简单。
郑庸和皇上共同谋划了那么久,必是十分有信心,能够将我一举伏杀在济世寺外。既然在他们心中,我已经必死无疑,那么郑庸为何又要将世玉提前扣在宫中呢?
扣住世玉,明显就是要对付左相大人。以郑庸的能耐,在宫外背着皇上干些勾当或许不难,但是像在宫中扣留太子伴读这样的大事,应该绝对瞒不过皇上的耳目。”
浩星明睿不由点了点头,“郑庸这么做,想必并不怕被皇上知晓,或者根本就是得到了皇上的默许。如此看来,皇上应是已经抓到了那位左相大人的什么把柄,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用世玉来逼他就范——”
说到这里,他看了寒冰一眼,“然而无论皇上此举的初衷为何,此刻他应是已经知道你从济世寺中安然脱身,那他势必就要利用世玉,甚至是左相,来对付你了!”
寒冰不由挑眉一笑,道:“此前皇上计划了那么久,最终不也是无奈我何!而这一次郑庸扣住世玉,所针对的应该是左相,却完全没有将我给计算进去,便已是先失了一招,他们又能有多少胜算呢?”
浩星明睿看着寒冰,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劝他改变心意,不由深深叹息了一声。
“我们连皇上究竟抓到了左相的什么把柄都不清楚,无法做到知己知彼,也就更谈不上什么胜算了!”
寒冰想了想,道:“皇上既然只是扣住了世玉,却没有派兵去查抄相府,想必他所掌握的那个所谓把柄,也并非什么真凭实据。所以他才想要用世玉来胁迫左相认罪。
以左相之智,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应该不会轻易就范。而皇上无论有多么忌惮左相,也不至于真的会伤害世玉。
我真正担心的,是那个奸宦郑庸。他的诡计接连落空,丧心病狂之下,可能会对世玉下毒手——”
“玉儿,你可曾想过,皇上若是以世玉的性命相挟,逼迫左相来对付你,该怎么办?”
说这番话时,浩星明睿的眉头深皱着,眼中皆是忧虑之色。
寒冰沉默了一瞬,忽然淡淡笑了笑,“皇上早有除我之心,若是能够利用世玉和左相来杀我,他早就会那么做了,也不至于等到今日。”
见浩星明睿仍是一脸忧色地看着自己,寒冰知道此刻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消除舅舅心头的忧虑,不如索性就转移话题,将他的心思引向别处。
“不过今日去济世寺,我倒是完全弄明白了,皇上为何如此害怕我手中的那枚密钥。舅舅,我在护国神柱上看到了外公的名字。”
果然,浩星明睿在听到寒冰的这句话后,顿时一怔,急声问道:“父王的名字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寒冰遂将他在地府中的所见所闻向浩星明睿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浩星明睿越听神色越激动,终于哽着声音道:“那一年父王他确是回过景阳。临走前,他还答应过我,下次回来时送我一匹小马驹……可是,当他再回来时,却让七叔将我给带走了……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临别前他最后对我所说的那句话,‘睿儿,父王还欠你一匹马驹,我会记得的,你也要记得。’——”
两行泪水自浩星明睿的颊边慢慢地滑落了下来。
寒冰的星眸中也尽是黯然。他伸过手去,拉住了浩星明睿的一只手,轻唤了一声:“舅舅——”
浩星明睿猛地握紧了寒冰的手,看着他道:“玉儿,我不会再阻你去救自己的亲人。只是你要记得,我也是你的亲人。你不能失去自己的亲人,我也不能失去你!”
寒冰向他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点头道:“我会记得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