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皇上的感叹,冷衣清与唐焕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兵部尚书张光时。
按照大裕官制,武官铨选的职责归于兵部,所以说,他这个兵部尚书对良将的人选问题应该最有发言权。
殊不知,这位尚书大人此时却是有苦说不出啊!
自昔年青锋岭一役之后,戎国二十万主力大军被彻底歼灭,从此再也无力南侵,总算是让大裕国人过了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
可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君王难免就会生出重文轻武之心,无论是官吏选拔,还是国库拨银,均不以武事为重。军中正印官皆由文官兼任,武人只能充当副职。
如此一来,朝中武官日渐势微,尤其是在曾经手握重兵、炙手可热的定亲王告病离朝之后,朝堂上谈论武事之人几不可闻。
如此上行下效,从中枢到地方,军备废弛,兵源短缺,大裕的武力早已到了岌岌可危之境。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不出十年,朝廷将再无可用之兵,更遑论什么领兵之将了!
然则这些实话张尚书是万万不敢对皇上明言的,否则皇上在恼怒之下,极有可能要拿他这位对此也负有重责的兵部尚书出气,说不定立时便会办他一个玩忽职守之罪,到时候砍头抄家,也不过就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
但现在却又是情势不由人,两位朝中大员皆虎视眈眈地对着他,让他避无可避,不得不站出来说上几句,以示为君分忧之心。
无奈之下,张光时哆哆嗦嗦地上前一步奏道:“回陛下,自定王殿下平定北境之后,我大裕享有了二十多年的太平盛世。只是在这二十多年间,昔日的军中良将日渐老迈凋敝,而新一代的年轻将领又因无仗可打而缺乏实战经验,实是正值青黄不接的尴尬之境——”
偷窥了一眼皇上愈见阴沉的脸色,张光时总算是情急智生,想到了一个唯一能救他一命的人,于是他马上将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定亲王,恭声道:“定亲王殿下虽已不领兵事,但对军中将领应是比臣等更为熟知一些,不知可否举荐出一、二人选?”
浩星潇启一听此话,总算是愁容稍敛,连连点头道:“是啊,定亲王可有何举荐之人?”
定亲王似是早知皇上会有此一问,想也未想地回道:“臣弟确是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臣弟已多年未见过此人,不知他近况如何,更加不敢确定他是否还能胜任此职——”
“哦?”浩星潇启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此人到底是谁?不妨说来听听。”
“此人便是当年臣弟麾下的副将,北境军左副都统宋行野。”
“宋行野?”浩星潇启一脸迷惑地看向枢密使唐焕,毕竟军中高阶将领的任免皆归枢密院掌管,而唐焕身居枢密使一职已有些年头,想必应该知道此人究竟是谁。
谁知唐焕这个枢密使本就是个混日子的主儿,凭借祖辈余荫步入仕途,而他本人又极善钻营,乃至步步高升,坐上了枢密使从一品的高位。
然则,唐焕这个枢密使本就是个文官,对军武一向生疏,而他也更是从未在这方面上过心,又怎会知道二十多年前北境军的一个小小副都统究竟是哪一位?
见皇上盯上了自己,唐焕顿时慌了神,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平日与他交情还算不错的兵部尚书张光时,希望他能给自己解解围。此刻他倒是忘了,方才皇上问起领兵人选时,他是如何落井下石地站在一旁,看他张光时的笑话了。
此时张光时的心里虽然对方才的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但毕竟与唐焕一直关系尚可,况且唐焕的品级还在他之上,这种得罪上官的事情还是不能轻易做的。
可是,即便他真有相助唐焕之心,此刻却也是有心无力。他担任兵部尚书一职才不过两、三年的光景,根本就从未听说过大裕军中还有宋行野这号人物。
所以虽然觉得此时唐焕的处境与方才的自己一般可怜,张光时也只能将回避的目光转向他处,同时心里还在念佛,求菩萨保佑,千万可别让皇上再盯上自己。
见皇上的脸上已起了不悦之色,在一旁久未发声的左相大人冷衣清这才适时地上前奏道:“回陛下,微臣对这个宋将军倒是略有些耳闻。当年青锋岭一役,宋将军身为前路先锋官,负责突袭来犯戎军的侧翼。在力斩北戎左路军领军大将关天虎之后,这位宋将军——”
说到这里,冷衣清微微顿了一下,向一旁的定亲王拱了拱手,“宋将军他依照主帅定王殿下所设下的诱敌之计,佯装不敌后撤,将戎军主力诱进我军的伏击圈,终致其全军覆没。此役之后,宋将军因功擢升为北境军左副都统,并恩封加授靖远将军。”
“嗯——”
浩星潇启十分满意地看了冷衣清一眼,随后面带回忆之色地道:“听左相这么一说,朕倒是也想起了关于这位靖远将军的一些事迹。
当时戎军虽然中了埋伏,但毕竟是二十万精锐之师,拼死顽抗不降,定王手下的兵将尚不足十万,是以那一役打得异常艰苦,双方激战了三日三夜,皆伤损过半。
宋行野在激战中受了重伤,并被误传已经阵亡。他的夫人新产不久,突然闻此噩耗,因悲伤过度而亡。朕听闻此事后,亦是不胜唏嘘,遂追封了宋夫人,并为宋行野之子赐名青锋,以纪念这位战死在青锋岭上的猛将。
万幸的是,后来定王派人在尸堆之中竟然找到了这位一息尚存的宋将军!”
冷衣清顿时感慨不已地道:“如此看来,这位宋将军还真可谓是一员福将啊!他之所以能够死地生还,定然是因为受到了陛下天子之尊的庇佑!”
浩星潇启极为受用地点了点头,“确是如此啊!嗯——,说了半天,不知这位宋将军现在何处?”
冷衣清继续回道:“臣闻,十几年前宋将军因军资短缺之事与兵部起了冲突,受到了前任兵部尚书于文昌的斥责,并因此被罚俸降职。结果宋将军在一怒之下,便挂印辞官、解甲归乡去了。”
浩星潇启的面色不由一沉,“于文昌贪赃枉法,挪用军资中饱私囊,三年前已被朕下旨查办。想来当年宋将军也是被这贪官冤枉构陷,实在是可恶之极!”
冷衣清马上垂目闭口不言,现任兵部尚书张光时更是吓得直哆嗦,想起那个已经被砍头抄家的前任,心中不由得连连告诫自己,如今时局紧张,万万不可再在军资上动手脚,否则一个不慎,于文昌便是前车之鉴。
“即刻传朕旨意,恢复前靖远将军宋行野一应军职,五日后入宫觐见。”
三位朝臣马上躬身领命,随后便退出了选德殿。
到了殿外,唐焕向张光时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左相大人冷衣清施礼告辞之后,便急匆匆地一路出宫去了。
冷衣清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温雅的笑容,目送那两个略显狼狈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他不由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座选德殿的大门,口中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定亲王——,这位所谓的定亲王爷,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