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日,雪已经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一夜。
雪停。日出。济世寺的门也终于打开了。
一个小沙弥拿了笤帚准备扫雪,忽见寺门前多了一个雪人,忙走近细看,却发现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正坐在雪中!
只见那人一身白衣银袍,想是已在那里坐了很久,身上的雪竟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而他却似浑然未觉,动也不动。
虽是不动,小沙弥却清楚地感觉到那人身上所散发出的一种十分诡异的气息。
就在他惊慌地想跑开时,那人忽然开口对他道:“去告诉慧念,故人来践十年之约!”
那小沙弥一听,更感惊骇莫名,慌忙转身奔入寺中。
不久之后,一位年约六旬,须发皆白的黄袍老僧独自出了寺门,稳步来到了那位银袍人的面前。
那银袍人似是根本没有察觉到黄袍老僧的到来,仍在雪地上盘膝而坐,微垂着头,双手平放于膝,仿佛正在闭目沉思。
黄袍老僧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十载不见,小施主别来无恙?”
那银袍人闻声慢慢抬起头来,竟是一位容颜憔悴的十七、八岁少年。
黄袍老僧见状不由一怔,只觉眼前这个少年虽然相貌清秀,却丝毫已无昔日那个粉雕玉琢般俊美孩童的影子了。
“小施主容颜大改,可是身染重疾之故?”
那少年飘忽的目光从慧念大师的脸上一掠而过,又微微垂下头去,漠然对着地上的积雪,许久才冷冷一笑道:“区区贱命,本不足惜,只要慧念大师你还健在就好!”
话语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寒怨怼之意。
那位黄袍老僧,也就是慧念大师,不由微微一叹:“小施主好大的杀气!”
那少年一皱眉道:“难道大师要毁约吗?”
“阿弥陀佛,小施主误会了!老衲只是希望小施主能三思而行,苦海无边,回头——”
未待慧念大师把话说完,那少年已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大师昔日所赐,在下终生不忘!十年之期已到,今日若不能毁了你这座济世寺,救出家师,我萧玉甘愿毙命于此!”
即是以慧念大师数十载的修为,听到这少年如此怨毒之语,竟也不禁微微色变,高诵佛号道:“阿弥陀佛,想不到小施主竟然如此执迷不悟,着实枉费了老衲昔日对你的一番苦心!”
“苦心?!”那少年萧玉不由冷冷一笑,“只不知毁去一个人全身的经脉,令他终生再不能习武,又将他的恩师囚在寺中十年,令他们师徒从此再不能相见,这究竟是大师对谁的一番苦心?”
慧念大师默然半晌,叹道:“既然小施主终不能看破,老衲也无需多言。”
“既然是话不投机,那就直接动手吧!”萧玉冷然道。
不过他嘴里虽说得痛快干脆,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负手望天,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就在此时,济世寺内骤然传来呼喝打斗之声,并隐隐有烟雾冒出。
慧念大师见状不由微微一愣,知道寺中有变,便再也顾不得眼前这个行事古怪的少年,想即刻回转寺中查看究竟。
谁知他方一迈步,随即面色大变,单掌立于胸前,闭目不语。
萧玉这时却在一旁悠然笑道:“大师此刻最好不要妄动,更不要行功运气,否则毒性攻心,虽不会致命,却也要毁了数十载的修为。果真到了那时,在下倒是可以与大师拼一拼体力了。”
慧念大师缓缓地在雪地上坐了下来,睁目看着萧玉道:“老衲虽是无法行动,难奈你何,但施主也未必就能轻易地离开此地吧?”
“能与不能,总要试试才知道。”萧玉笑着轻拍了一下身上的雪,转身大步离去。
慧念大师望着那少年步履略显不稳的背影,默默摇了摇头,双掌当胸合十,重新闭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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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在雪地中走了多久,萧玉的额上已见了汗,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突然间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他几番挣扎着想重新站起身来,竟是都没有成功,索性就仰面躺在雪中,对着那颗高悬天上的冷日,放声大笑起来。
“已然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为何你还笑得出来?”一个轻脆悦耳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近旁响起,一听便是来自一位年轻的姑娘。
萧玉立时收了笑声,可唇边还挂着浅浅的笑意,“我就是在笑自己竟然会落得如此狼狈不堪!”
突然,一只纤巧秀美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腕脉,片刻之后,传来那姑娘一声低低的叹息,“我还以为你也似那位大师一般中了毒,原来你竟是毫无内力。可是,你这个毫无武功之人又来这里做什么?”
感觉到那姑娘的手已从自己的腕脉上收了回去,萧玉便支撑着坐起身来,口中淡然笑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应该与姑娘相同——闯寺劫人。”
“你——你竟知道我是谁?”那姑娘的声音里陡地多了些许警惕,人也随之从雪地上站了起来。
萧玉也慢慢站起身来,笑着问道:“姑娘不是岫云剑派的女侠吗?”
“是呀,可是——可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你究竟是谁?”那姑娘的语气愈加紧张起来。
“在下萧玉。”
“萧玉?!原来你就是那个萧天绝的徒弟,怪不得师祖让我来抓你回去——”那姑娘突然顿了顿,同时满面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萧玉,似是喃喃自语地道,“可是……你这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大恶人的徒弟啊!”
萧玉不禁好笑地问道:“那姑娘以为大恶人的徒弟应该长成什么样子?”
“师父说那个大恶人的武功非常厉害,杀过很多很多的人,而你却只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且还是个……是个……”那姑娘犹豫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瞎子?”萧玉毫不在意地接口道。
“对不起,起初我见你行走的路线古怪,还以为你是故意为之,想要摆脱追踪的人,可是方才看到你竟能直视着当空的烈日,才想到原来你是看不见的。”
“路线古怪——”萧玉缓缓地将那姑娘的话重复了一遍,终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原来竟是迷路了!怪不得走了这么久,还是被姑娘给捉到了。”
“我本不想捉你的,可是师祖严命,只好得罪了!”
那姑娘倒是爽脆,话音方落,便搓唇发出一声呼哨,片刻间,一匹神骏的赤色马儿就奔到了她的身旁。她自己先飞身上马,然后伸出一只手来抓住萧玉的右肩,顺势轻轻一抛,将他抛落在她身后的马背之上。
那马儿想是不高兴身上又多出一个人来,陡地一尥蹶子,萧玉的身体随之一晃,险些被摔下马去,却被人猛地抓住了腰间的束带,耳畔传来那姑娘的轻叱声:“坐稳了!”
萧玉忙摸索着抓住那姑娘身上披风的一角,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姑娘回眸看了一眼他的窘迫情状,不觉抿嘴一笑,随即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向着西南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