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着自家车中,坐在副驾驶的张氏,这不奇怪,再看着坐在后排的阿尔托与许嫣然,许少庭拉开车门,沉默了一瞬:“往里面挪点……挤一挤。”
最终后排成了许少庭夹在这对儿分手的夫妻中间,幸而他与许嫣然都身材纤瘦,否则有阿尔托这个高大白人,还挤不下三个人呢。
其实路上未尝没想过将人名化去,请教下这位少校先生,这样的一件事他有什么看法。
只是想想,还是不知怎么才能做到天衣无缝的开口,否则说完,就怕这位少校笑着问:你的这位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阿尔托反而在路上提到了日本人,他保持着自来熟的长辈态度,直接问道:“少庭,你与那个望月三郎认识?”
许少庭:“他认识我,我却不是很认识他。”
阿尔托道:“你知不知道参战年龄太小的男孩,在战场上即使活了下来,大多也都终生受困于这段经历——在还未人格成熟时,战场上的遭遇让他们大多数人的精神与人格都产生了扭曲。”
“望月三郎十四岁就上战场了。”阿尔托轻笑声,“不过他精神不健全,这点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离他远一点。”阿尔托定定看向身边,自己前妻的侄子,也把他当做了需要自己关怀的后辈,“正常人遇见疯子的最好做法,永远是远离这个疯子。”
或者将疯子一击毙命,永绝后患。
许嫣然突然抓住少庭的手,轻声说:“日本许多上级军官年龄都不过二十多岁,不知是背负了多少人命才晋升的这么快,少庭,你父亲……”
许少庭:“这日本军官确实说了些关于父亲的话。”
他用眼神飘向阿尔托,许嫣然道:“你只管说,不用在意那白人。”
阿尔托好笑的喊冤:“让我也听听,至少能给你们出出主意。”
将望月三郎说的关于许怀清的话,凭着记忆重复了遍,阿尔托与许嫣然隔着个小孩看对方一眼,俩人又问了望月三郎的语气神情,难得意见统一。
阿尔托不敢托大,但是说出自己的见解:“他确实并未说谎,教育改革这件事,许先生持反对意见,确实妨碍了日本人。但这件事正如望月三郎所说,他们日本人不用做什么,你们华夏的政府中自有亲日派,以我所了解——”
阿尔托笑了声:“你们的教育局,政府里的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认同这件事,许先生在北平人身安全我认为到不用担心,不过要等他回来,也许就要等到教育改革成功后,才会把人放回沪市了。”
说完,车中就静了下来,过了许久许嫣然才安抚的拍了拍身边的侄子:“阿尔托说的有道理,况且你父亲上面也是有人护着他的,他的安全问题确实不用过于担忧。”
阿尔托也正要跟着安慰下自己的“侄子”,展现下他的长辈关怀,好刷一波好感。
车中众人便听这男孩低声冒了句:“难道没有办法阻止了吗?”
阻止什么?
阿尔托与许嫣然俱是以为阻止许怀清受到的“迫害”,但也接着想到,是阻止日本人施行教育改革?
阿尔托笑了:“你还是个小孩,这样的事情就让大人负责吧。”
许少庭看他一眼:“但是什么都不做,总会心中不安。”
阿尔托悄悄瞥了眼许嫣然,对这小辈传授了个自己的人生经验:“我知道你们华夏有个词语叫做良心,可是你没有发现吗,太有良心的人这一生反而过的痛苦,人生在世,大可过的自私点。”
“别做出头鸟。”阿尔托说,“个个都安身保命,成年人尚且如此,你个小孩更该想开点。”
第八十二章 关于爱情他们在讨论………
少庭从来到这个时代后, 自诩也是遇到了许多形形色色、性格各异的人。
有思想开明远超这个时代,称得上是君子之风的许怀清,也有即使成长在封建环境中,但仍然鼓起勇气改变自己的张氏, 更有叶校长这样虽身死但精神长存的伟人。
以上这些人, 或让他感慨, 或让他震撼, 但都无时无刻的告诉他, 这个世界正是有着这些人的存在才是如此美好。
同样的, 却也有着望月三郎这样令他真实的感受到,这是处于华夏历史上, 那个并非电视剧中帅气军阀与民国姨太太的虚幻民国,真正的民国是充斥着悲哀、贫弱, 与时时刻刻充斥着日美英法等侵略者军人的民国。
在这个时代,华夏人的命并不比街边的一只狗高贵到哪里去。
但即使遇到这样形色不同的人,阿尔托上校却是实实在在的让许少庭产生了极其确定的想法,这位阿尔托上校知道的事情比许怀清要多得多。
一切他所疑惑的,阿尔托都能为他解答——所以他几乎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没忍住向这位英国上级军官发出询问。
日本人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对华夏的教育侵略计划英国是否冷眼旁观?亦或也想从中获取利益?
许怀清是否真的安全?关于望月三郎这个人, 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被派遣到沪市?
但是他不能问,日本军官是敌人,这位英国军官阿尔托上校,他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英国人是朋友。
黄种人的日本军官大多阴冷变态, 对华夏有着自古以来的痴迷,或者说因为自身国家只是座小岛,于是对着华夏大陆有着病态般的渴望。
而这个时代的白种人眼中……有色人种大概可就称不上人了。
--
阿尔托上校对待许少庭这个羸弱的黄种人少年,兴趣缺缺。
如果这少年不是自己旧情未了的前妻, 他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事实上他对黄种人有些脸盲,只有如许嫣然与沈灵均这样长相立体,五官优秀的黄种人他才能分辨,并且承认二人的长相是无论人种,你也许可以说他们不符合你的审美,但你绝对不能否认他们确是美丽的。
最初对待许嫣然的相遇,是基于见色起意的一见倾心,被这漫漫的东方神秘风情所吸引,于是陷入了无法自拔的,跨越白种人对有色人种偏见的追求。
继而被相投的性格大感惊喜,交往长达一年后,认定这正是与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匹配的伴侣。
是他的soulmate(灵魂伴侣)。
即使她是个黄种人,但所幸皮肤也够白,身家也够富裕,更何况灵魂伴侣可以忽略皮囊,阿尔托怀着这样崇高的精神,忽略一众人等对他的议论,与许嫣然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生活也是十分甜蜜——阿尔托上校自认为,然后某一天他的灵魂伴侣就收拾了行囊,毅然决然的痛诉了一番他的白人至上主义,为他的傲慢感到悲哀,以这段婚姻两人严重不符的理念作为结论。
许小姐再继续和他生活下去,大概会忍不住打爆他那颗高贵的白种人脑袋。
适逢阿尔托要被派到战区,他纯粹只认为是自己的娇妻纯属一时抽疯,便同意了许小姐的离婚要求,只等他从战区回来,相信那时妻子已经冷静下来,两人再复婚便可。
谁知许嫣然回华夏了。
老实说,阿尔托并不是很能理解,他出于某种原因,比如英国对华夏的侵略计划——日不落帝国所属的领地永远有阳光照耀,所以精通了中文,学习关于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这个过于庞大,庞大到即使腐朽了,也难以一口气吞下的庞然大物的语言与文化。
因此他知道华夏的那句话: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因此完全不明白许嫣然为何携带着资金回到她贫弱的母国,如果说作为一个投机者,那么打着他的名号在有着安稳社会环境的伦敦捞金,还是去战争都未平息的母国,这其中的利弊,以阿尔托对妻子的了解,他不认为许嫣然会那么愚蠢。
以至于他左思右想之后,无不惊讶的得出了一个结论……
许嫣然爱国。
随即便自己嗤笑一声,那样的一个腐朽落没的国家,有什么值得去爱呢?
--
如果答案真的是爱国,阿尔托觉得这样认不清实事利弊的许嫣然,似乎也不能称得上是他的灵魂伴侣了。
但她离开的这些时间里,他却也清楚的认知到:他是真的爱着她。
许嫣然确实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样的存在,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她是个男人,那么兴许他们当是莫逆之交,许嫣然也会有着别样的人生。
他承认,会是比身为女人嫁人生子更为精彩的人生,兴许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说不定身为男子的许嫣然还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
可她只是个女人,阿尔托想,我的灵魂伴侣——虽然现在看来好像只是他自己单方面认同,不过出于这并不虚假的爱意,他还是爱屋及乌的对许少庭也施放出真挚的友善。
因为这友善确实是真实的,少庭也险些被诱/惑的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事实上都卡在了舌尖上,他极力闭上嘴巴,生怕张嘴就倒豆子似的把问题一股脑的倒给阿尔托。
少庭干脆垂下脑袋,不肯看阿尔托真诚友善的目光,心中腹诽道:看来这位阿尔托上校,对待许嫣然姑姑的感情是非常深厚了。
爱情这种东西,许少庭作为一只年轻的单身狗,愤愤的想,这两位真是感人呐,跨域了肤色、国籍,还是在战争时期背景下的爱情,充斥着这样的多重元素,再普通的爱情也要升华了吧。
都可以拍电影了。
--
阿尔托只当是这华夏少年害羞,隔着这纤瘦少年,他一路上无不含蓄且深情的表达了番对前妻的思念。
最终当然只是一个目的,我也从战区回来了,你也玩够了,咱俩该复婚了。
许嫣然简直觉得自己是鸡同鸭讲:“你以为我只是一时生气,离婚只是为了让你重视我?”
阿尔托好脾气的回道:“人们总是难免被情绪指控,一时间做出错误的决定也是在所难免,当然我认为你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做出离婚的举动,我也同样的尊敬你——给予了你恢复单身的权利,让你有时间去思考是否该与我复婚。”
许嫣然挑眉便是冷笑:“我实在忍受不了你的傲慢——不,你根本就不觉得这是傲慢,事实上,阿尔托,我为你这刻在骨子里的傲慢感到悲哀。”
“我不是你的soulmate。”
车到了许公馆门前,许嫣然拉开车门,等少庭和张氏也跳下车,才对车内的阿尔托说道:“你根本不了解我,或者说你始终对于我,也许是因为性别,或者还有永远无法否认的有色人种身份,你始终就带着你自己都不明白的傲慢。”
“因为这傲慢,你甚至看不清我,你追逐着所谓的爱情,只是你自己的想象。”
阿尔托看着他的前妻,几乎是略带怜悯的说完这些话,便丢下句“司机与车借你,我这里并没有属于你的房间”。
他也确实无意在这夜晚叨扰还是“前妻”的许嫣然,只是忽略了司机询问要送他去哪里,沉默半晌,还是低声的回答了那早就离开的妻子。
司机便听这高大白人低声的冒出一句英文,他若懂得英文,便知这句话翻译成汉语是这样的:
即使是虚假的想象,可对你的爱无时无刻却都是真实的。
--
许嫣然和阿尔托这狗血爱情往事,显然没有打上句号,阿尔托与沈灵均都短暂的与许家人没有联系,但是每天清晨送上门的新鲜花束,都在提醒着许嫣然,她的前夫丝毫没有放弃与她复婚的想法。
许少庭没谈过恋爱,但也看过无数爱情小说,他想象了下如果有位高大英俊还看起来性格很好,并且对你一往情深的青年每日坚持送花给他,长久以往,他会不会就被攻略了……
所以许嫣然是个神人。
离近春节的某日晚上,接到沈灵均来电时,他顺便在电话中提到这件事。
沈灵均在那边笑道:“许小姐不是普通人,虽是女子,但心性坚定不是寻常男子能够比较的。”
少庭便问:“那你是喜欢这样心性坚定的女孩,还是那种温婉,或者可爱娇软,或者仙气飘飘的女孩?”
“仙气飘飘?”电话那头十分疑惑这个形容。
“就是《大道仙途》中,被形容为谪仙的白衣女无名。”
说到这里,许少庭便来了兴致:“要是有位长相美丽,还性格相符,并且对你专一深情的美人,每日为你送花,你会不会动心?”
许少庭问出这个问题,心中就给出了答案,沈灵均回答会动心,他就调侃。
回答不会动心,便说不信,顺便追问那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触动他这颗从未谈过恋爱的心灵。
结果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这样的人并非没有遇见过,只是他们喜欢我的不过是我的外表,或者是我展现出来还算优秀的才能与性格,或者是我富有的家世背景,亦或是这多重因素组成的这个我。”
“可我想要遇到的那个人,是即使没有这些,也仍然能爱着我的人。”
握着话筒的许少庭简直哑口无言,他琢磨了半天,总觉得这话太有百年后三流小言的味道。
但是想想沈灵均的年龄,放在百年后也不过还是个刚走上社会,甚至如果要读研究生,那还不过是个正在学校没走出象牙塔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