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粉面桃腮这个成语吗?”许少庭抱着信封进了屋。
屋中客厅到是不小,摆了张深色皮子的长条沙发,两边各一个独坐的,中间地上铺着地毯,许少庭踩着木质地板走到沙发那里,随手把装稿子的信件搁在沙发上, 抬眼看去沙发背后窗台,上面摆了一排花盆,粗略一扫十三四盆估计是有的。
只是还不如门外的花盆里至少长着些繁茂杂草,这屋里的花盆却是空荡荡的只剩下龟裂的干涸泥土。
“粉面桃腮?”沈灵均关上门, 跟在许少庭身后,“是形容长相的吗?夸女孩子长得漂亮?”
说着坐在沙发上,解释起窗台上的花盆:“这公寓是我母亲年轻时候在上海的产业,这花也是她那时候种的。”
“只是自从去了英国后再也没回过上海, 虽然请了人定时来这公寓房间打扫,不过原先种的花也都枯死了,便都连根拔掉。”
“如今只剩下个花盆和泥土,说是想种花了浇些水再种也方便。”
沈灵均提起母亲,许少庭就把调侃他长相的话忘在了脑后。
他转过身,沈灵均这将近一米九的男青年正窝在沙发上,他看一眼,忍不住脑子里用“好大一摊”来形容这位国外长大的香蕉boy。
难道真是吃的不同,所以长得才这么格外高吗?
沈灵均看他无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打趣笑道:“千风明月先生,还请坐,站在那里做什么?对了,你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还有些茶叶和咖啡,不过还要你稍等一会儿,我需要重新烧些热水。”
许少庭正要坐在这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听到这话,出声说:“你先给我安静会儿,我得想想。”
“想什么?”沈灵均问道,说着咳嗽了一声。
许少庭:“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先是去找了你姐姐,不过这是白做工了。还是在你姐姐家打电话给张老师,他说你兴许是在这处你母亲留给你的公寓中。”
沈灵均瞪大了眼睛,脸上很有点说不出来的微妙感情:“你见到了沈宝丽?”
许少庭点头,继而说道:“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怎么也感冒了,因为……有些担心你一夜没回家,所以这天下午走了许多冤枉路,早知直接打电话问张老师就是了……路上我有些晕车,开了车窗吹了冷风。”
许少庭叹气,两手一摊:“鼻子就堵了,其实我忍很久了,你有纸巾或者帕子么。”
“擦汗么?”沈灵均眯着眼睛,裹紧了他的小毯子。
许少庭吸了吸鼻子:“不是,鼻涕都要流下来了。”
沈灵均“哦”了声。
许少庭等他……
这人呆了两三秒,突然垂下头发出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许少庭再次吸溜了下鼻子,他带着鼻音说:“你再笑……我打你了啊。”
沈灵均笑声止住一瞬,抬头看他,许少庭说:“快给我卫生纸。”
沈灵均低下头,又是一阵笑。
“你够了啊。”许少庭叹口气,“真是伤心,我为了确认你的安全,这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全在找你的路上了。”
沈灵均笑声这才止住,伸手在沙发堆着的几个抱枕里摸了摸,摸出一卷卫生纸扔给了对面少年。见对方接住撕了一段,使劲擤了擤鼻涕,他才缩回自己的小摊子中——毯子也许并不小,说不定换成许少庭正合适,只是沈灵均这人实在是生的高大,什么东西和他比起来,都有些小小的了。
许少庭便见这粉面桃腮的青年,向来脸上仿佛只有黑白两色,如今脸颊上添了彷如霞染般绯红的英俊大男孩定定看着他。
他心中想:也许真的是沈灵均皮肤太白,眼珠子黑的有些森森意味,而且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他就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这样专注,是多么的深情吗?
许少庭被看得避开目光,就听那人嗓子有些沙哑的问他:“干嘛费了这么多时间非要来找到我?”
许少庭:“……毕竟你是我师兄,知道你病了还没回家,当然会担心你。”
就见这人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是低声说:“原来是这样吗?”
许少庭直直的看着他:“你以为是怎么样?”
“我以为——”沈灵均突然抬头,脸上露出开门来就带着的疲惫神色,但一双眼亮的惊人,咧出个大大微笑说,“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你中间停顿个什么?
许少庭被“我以为”三个字后那长长的中断时间带的提起精神,知道应该不是那样,可还是再想沈灵均不会是要说……
我以为你喜欢我。
还真不至于。
少庭哂笑一声,他既不至于才认识这么点时间就喜欢沈灵均,也不至于认为沈灵均会是喜欢男人。
沙发上那颇有些委屈意味,缩在不合自己大小毯子中的男青年做出了起身动作:“我去烧一壶热水,你既然受凉了,应该喝两杯热的东西。”
沈灵均脸上疲惫之色从未落下,本来这人皮肤就是惨白,如今两个黑眼圈更是比寻常黄种人更明显。
少庭上门见到他人后,到是不知道具体要做些什么,但绝不是让一个病人给他烧水沏茶。于是赶忙站起来干脆利落的按着对方肩膀,给沈灵均连人带他的小毯子按回了沙发上。
“你坐着,我去烧水。对了,你吃药了吗?”
沈灵均看着小少年一股脑说完这话,就摸进他厨房,还不忘高声喊:“你坐着啊,别起来。”
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哗啦响了一阵,少年大概是找到了烧水壶,哗啦水声接着传出来。
伴着这水声,厨房里传出来声音:“你吃饭了吗?空腹吃药对肠胃不好。”
沈灵均在外面笑:“你刚刚过来摁我肩膀,踮脚了。”
许少庭:“——问你吃饭没有,别说其他的。”
“从昨晚到了公寓,一觉睡到现在。”
“那就是没吃,你这里有大米吗?我煮锅粥给你。”
“我这里东西还算齐全……但还真的没有粮食,除了水再没有可以入口的东西了。”
最终许少庭将接满了水的烧水壶放在火上,知道沈灵均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便不放心他空腹吃药也怕这人饿坏了肠胃。
出了厨房,端着个小锅,叮嘱那眯着眼姿态懒洋洋如大猫的青年:“我去找邻居借点大米,你注意听着厨房声音。”
沈灵均道了声知道了,目光却跟着这少年走,看他端着锅走出门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到人,自己都不知自己脸上神情是何等的温柔。
也大概是在他目前二十二年人生中,鲜少有机会,能出现这样的一个人让他露出这样神情。
但也许是真的睡太多,还有发烧的原因,等许少庭走了两三分钟,沈灵均想起这公寓住户大多组成,直到七八分钟后,真见许少庭端着锅回来。
他很惊讶的问:“你借到了大米?”
许少庭看他一眼:“你可以先睡会儿,粥煮好了我叫你。”
“楼上住的是白人,楼下是户印度军官家庭,你从哪儿借到的米?”
“借到了印度人的米……”许少庭低头看看锅,“不,是华夏的米,那位太太还给我抱怨华夏的大米长得太短了。”
沈灵均更吃惊了:“你能听懂楼下那位印度女主人的英语?”
“啧,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许少庭进了厨房,“蹦单词就是了,用不着说句子,人家一个瑞思(rice)还是能听懂的。”
话落,房间中总算安静了,沈灵均懒懒窝在沙发里,也没有与许少庭这少年客气,只是睡得太多,现在醒了就再也睡不着,目光在客厅扫了一遍,略过沙发上装着厚厚一沓什么东西的牛皮纸大信封。
理论上随口问声是什么东西,也并不算过界。
但是一开始没问,他便也就不再问了,这样的性格常常惹父亲教训他:“我们华夏人可不是这样淡漠性格,你母亲当初把你带离我身边,让你跟着那位贵族白人继父,且不说你逃学打架的这些糟心事情,连英国白人所谓绅士实则冷漠的性格,你也学了个十分像吗?”
等到厨房里传出来米粥香味,许少庭探出个脑袋,就见沙发上那一大摊正在发愣。
今日天气晴冷,蓝天白云灿灿阳光,只是空气老样子潮湿,倒也是令许少庭很佩服南方秋冬天气,也令他时常怀念自己的北方老家。
现下晴好的阳光落进这间有了点年头、大多是木质家具和木质地板,因而处处露出岁月静好痕迹的客厅里,那裹着毯子委屈的蜷着大长腿,睫毛纤长眼珠漆黑的青年发着无所谓的愣神,许少庭本要问一声:喝白粥介意吗?
便在青年完美融入岁月静好气息里的身影中,闭了嘴。
竟是有点不忍打扰到这时的安静,也忍不住想,要是有照相机在手,这拍下来的照片指不定都能去参奖了。
不过很快,静好岁月中的苍白青年回过神,他动静之间也是赏心悦目,只是张嘴出声打破了静谧氛围。
且接连说的两句话,让许少庭一个接一个的心肝打颤。
沈灵均先对他说:“你是不是听沈宝丽说了什么,是在可怜我么?”
许少庭正要说,真不至于。
又听这人说:“你写的小说,那种语言风格让我想到了知行,你们认识?”
“或许该说,是同一个人吧?”
第四十三章 怎么评价《大道仙途》这小……
许少庭愣了也不过一秒。
随即反应过来, 他快速回道:“开什么玩笑?我写的小说和知行哪里像了?”
沈灵均定定看着他。
许少庭正要缩回脑袋,嘴里说:“你病糊涂啦?”
“我本来就是诈你而已。”沈灵均抬手捂嘴,又咳了一声,便缓缓地、缓缓地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现在倒是真的确定了……”沈灵均叹一口气, “没想到张求仁老师的精神知己, 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许少庭缩回脑袋前, 留下一句:“真厉害啊, 张老师可不该说你国文水平不好, 你连‘诈’字都会用了。”
留下客厅那一大摊青年发出闷笑。
等许少庭舀了碗粥, 倒了杯热水,沈灵均见他不知从哪找出来的托盘, 东西全放在上面,这人就端着出了厨房, 坐在了他对面,两人中间一个矮桌,大号惨白青年与小号苍白少年面对面。
许少庭说:“凉下来就能吃了。”
沈灵均向他道谢:“谢谢你来看我,还给我煮粥吃。”
“没什么。”许少庭答道,“举手之劳而已。”
他从小流离在亲戚家中长大,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一开始不会, 久了也就都熟练了。
这两句话后,俩人之间静了下来,沈灵均拿着汤勺搅动着洁白瓷碗里的米粥,和那杯冒着热气的开水一样, 都要等凉下来才能入口。
他嗓子是哑的,开口说话并不舒服,声音此时比以往就都低沉了下来。
但是两人这会儿安静到都有些尴尬,以往倒不会如此, 他想,只是刚刚大抵还是说错了话。
他很少有后悔的情绪,以前是未免太过叛逆,和不知何处而来的傲慢,遇到的事情从来只认为都是别的人错,也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后来人慢慢地便沉了下来,但也并非学会了谦虚,而是更加了淡漠而已。
因此心中很明白,眼前的少年能以如此鲜活的姿态进入他的生活中,其实在他心中和其他人已经是有那么些区别对待了。
沈灵均哑着嗓子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诈你。你遇到了我姐姐,她说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