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庭踢了踢地上的课本,语气平静的回答:“大伯母没工作,家里还两个孩子,全靠大伯一人赚钱养家。姨妈们都是家庭主妇,没一个工作的。你找他们要钱?可是他们自己也有孩子要养。”
小叔抹了把脸:“我不找他们要,我自己赚钱给你交学费。”
“哎……”许少庭轻笑一声,摇摇头,“叔,你自己的小孩要出生了,都是花钱的地方,除非你不想和婶子过了,就别说这种话了。”
十六岁那年的许少庭说完,他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男人捂着眼睛哭,骂自己没本事,连侄子都养不活。
许少庭真情实意的蹲下身,给他叔递餐巾纸,他叔要是有点眼力劲儿,就能发现自己侄子家里好多东西都还挺贵,可惜这男人粗枝大叶惯了,都没发现他心里可怜的小侄子早就脱贫了。
“叔。”许少庭看小叔擦了眼泪,擤了把鼻涕,他喊道。
小叔“唔”了声,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就像许少庭小学时候总是等到天黑,才能等到他来接自己。
然后,有一天,他说:“庭庭,叔没用,你下个月……去大伯家过。”
从此以后,放学之后再没人来接他了。
现在这男人又说:“都是叔没用……没钱……”
许少庭摇头,诚恳的求他小叔:“小叔,我求您一件事,别再说什么以后把我当儿子养这种话了。”
“总让我生点不合时宜的期待。”
“我心里……也怪难受的。”
第十五章 五姐是谁?不离婚了
大美女许嫣然现在站在许少庭身前,她红唇微启,许少庭就小心脏打颤,在他眼中漂亮姑姑和老虎没什么区别。
结果许嫣然只是叹息着说了句:“少庭,你是个好孩子。”
许少庭睁大眼,许嫣然伸出手摸了摸他脑袋,就裙摆一晃,坐回了罗汉椅上,眼风瞟过张氏,不情不愿的夸了句:“你倒也没把孩子教的太坏。”
张氏垂着眼皮,对许嫣然的承认不见什么喜色,她看了眼自己最爱的儿子,露出了挣扎的表情,却也下了决心。
张氏低着头,便谁也没再看了。
她没有看自己那年轻优秀的丈夫,也没再看自己的儿女,更没有看许嫣然。这妇人低着头,盯着自己巴掌大的小脚,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在场的人都听清。
这总是稍显木讷,如同活在晚清的妇人低声的说:“我同意离婚。”
许少庭回房间睡觉的脚停住,诧异的望向张氏,别说他,另外三个本时代土著,以及他们对张氏的了解,比他还惊讶。
许嫣然面色一喜,抢在几人前面道:“你当真同意离婚?”
不等张氏回答,许嫣然露出怀疑:“你为什么会同意离婚,有什么要求吗?”
就算是与自己感情最好的姑姑,珍珍也受不了的挡在母亲面前,不可置信的对许嫣然说:“姑姑,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许嫣然顾不得回答珍珍,她心里想,我这样想是理所当然,把人都想的太好那是傻子,这吃人的世道哪里容得下单纯的人活着。
许嫣然只死死盯着张氏,许怀清也诧异极了,他也盯着自己的妻子,出声告知她:“你想过自己离婚后,要何去何从吗?”
张氏抬头看了眼那青年,她的丈夫,两人互相对视,便都发现彼此眼神复杂,什么感情都有,唯独没有夫妻之间该有的感情。
在场的人就听张氏低声说:“你们看了少庭的小说,都有一大堆想法,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许嫣然颇为惊讶:“哥哥以前让你看书,你都看不下去。”
随即,许嫣然露出了然神色:“也是,那些文章哪有少庭写的通俗易懂,别说你,我看进去都不容易呢。”
“你想到了什么?”许怀清打断妹妹,他直直的望着自己的妻子。
张氏似乎是从未在人前表达过自己,她沉默惯了,把手放在挡在自己身前的珍珍肩上,才鼓起了点勇气。
所有人便先见这妇人惨淡一笑,她看向那少年:“庭哥儿,五姐,五姐是不是就是我啊?”
刷的一下,所有人目光转向少年。许少庭发现从许怀清回来,他这两天小心脏就不时的抖啊抖,他也笑的很惨淡了。
事实上,作为一名写作者,他说句实话,无论是许嫣然、许怀清,还是发出疑问的张氏,在他看来都过度解读了。
身为原作者,他写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通过这篇小说,希望许怀清能明白:离婚,张氏会死,不是自杀,就是要被自杀。
这就是他写这篇小说的唯一目的,谁知道能被引申出那么多观点。如果非要说五姐的原型,用的也是张氏口中她那个休回家门死掉的姐姐。
现在迎着众人期许原作者解答的目光,许少庭几乎是硬挤出声音解释:“原型真的不是你。”
许嫣然差点笑出声,张氏更是羞愧的低下头,后面的话都羞愧的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可也是你。”许少庭便秘似的赶紧补充道。
珍珍整张脸都皱了:“哥哥,你都在说什么啊?”
“也是你。”许少庭看着珍珍。
珍珍眼睛睁的溜圆:“啊?”
许少庭看向许嫣然,许嫣然倒是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不由得坐直身子,表情逐渐严肃。
她蓦地心间涌出股淡淡的沉重,不等许少庭出声,许嫣然便轻声的说:“五姐,是你的母亲,是你的妹妹,也是我,是你的姑姑。”
“还是我身边的每一个女子。”许少庭点头,“我写的时候没想过她是谁,现在非要我给出个解释。”
“那么,我的答案就是,她是每一个女人,从古至今,从现在到未来,从过去的历史到如今的此刻,每一个存在过的女人都是五姐。”
许少庭说完,说的自己心中也很沉重,他想不止是现在,就是他来自的那个百年后的时代,也没实现男女平等,二十一世纪的美国,还因为男女同工不同酬在搞上街游/行。
所以说,这世上唯一平等的事情,就是大家都不平等。
张氏听到儿子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大着胆子看向许怀清。直到这时候,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即将失去丈夫的这一刻,突然恍然的想起十几年前。
十五六岁的俊秀男孩拿着戒尺,装作私塾的严厉夫子,苦恼的指着她写错的字:“怎么又是这个字错了?”
快要二十岁的女孩怯怯的说:“谁让它笔画那么多,我就说了我脑子不聪明……你还是让我去看庭哥儿吧。”
“庭哥儿有婆子看着,你今天不学完这几个字不准看他。”男孩说,“把手伸出来。”
那女孩也不怕,伸出手,这男孩也只轻轻打两下,打完他自己还要心疼的凑过去吹两口气。
少年时的许怀清埋怨道:“姐姐,我去日本上学前,你至少要把字认完啊。”
年轻的张氏抿着唇,害羞的说:“等你回来,庭哥儿也长大了,你到时候可以一起教两个人了。”
到底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张氏望着面前的青年,她即将失去的丈夫,身子一晃,还是珍珍转过身扶住她的胳膊,不安的出声:“妈妈,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回屋休息?”
张氏摇头,再也不忍去看许怀清。只是惨然说道:“是我错了。少庭,你果然是你爸爸的孩子。”
许少庭听得莫名其妙,怎么他就是许怀清的崽了?
张氏又哭了,只是她流着泪,也在笑,她很痛苦的哽咽说道:“我明白你说的睁开了眼睛,便再也闭不上,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张氏抽出帕子按在眼皮上,她哭的伤心,笑的惨痛。
许怀清不忍的上前一步,便听他的妻子喃喃的说着什么。
张氏哭泣着说:“清哥儿……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许怀清顿时愣住,他已对张氏没有丝毫爱惜之情,只剩夫妻间的责任。
妹妹许嫣然说张氏配不上他,女儿珍珍不说,心里也是在这样想,有时候脸上都掩饰不住。旁的人更多了,知道他有个乡下裹小脚,没读过书上过学,还大他四岁的妻子,看他的眼神都是同情的。
他也想过,自己对张氏是仁至义尽,出国游学的男子十之八/九都有个国内的妻子,且这里面十之八/九如他一般,娶得都是裹小脚的封建传统女子。
这些男子留学一趟,便大多交了同样的留学女郎,回去离婚者又是众多,并且称这种做法为打破传统,解放旧文化。
许怀清觉得旧式的婚姻是错误的,但不妨碍认为这些同胞很无耻,他从未背叛过张氏,即使没了爱情也有孩子,有为人父亲的责任。
他看着张氏在后宅中,一年一年过去,愈加的如同失去水分的朽木。心中也会想,我对她也算尽到了责任,可是谁来对我这样的婚姻负责?
许怀清也没认为这是张氏的错,在他看来,他们都不过是传统婚姻中盲婚哑嫁的牺牲品罢了。
现在听到张氏这一声对不起,许怀清心间竟是有些茫然。
他近乎是费解的想:阿五,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许怀清探出手别过张氏一缕头发,看她哭的伤心,摇头苦笑:“我昨晚想了许多,想来想去,少庭都十六岁了。”
走过来拍着张氏背,默默安慰她的许少庭瞥了眼便宜爹,不知道他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就听便宜爹说:“也担了夫妻的名头十七年了。”
“我想,那还是算了吧。”
许少庭和张氏、珍珍都在想什么算了,许怀清却是拿出块怀表,看了眼时间便拎着西装外套匆匆告别,还是许嫣然解释了他的话。
是离婚这件事算了。
许嫣然翘着兰花指,有点宝贝的捧着许少庭写的小说,啧啧称奇:“许家还能出个会写小说的先生,这算是虎父无犬子?”
许少庭心道:我亲爹早死了,你可别把我这优点算在便宜爹身上。
许嫣然又看他:“离婚这件事就算了,反正哥哥也没打算再娶,他说了,他下半辈子都要把自己奉献给自己的理想。”
“你也不用那么紧张了。”许嫣然看了一眼喜色掩盖不住的珍珍,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就不能学学你哥哥,脸上怎么就藏不住东西?”
许少庭听到这“好消息”,他也没白日做梦到一篇小说改变许怀清主意。
他本来打算就离婚这件事谈谈条件,毕竟白人那里不是离婚了,前夫还要给妻子付赡养费吗,许怀清这么追崇新的文化,也该学习学习才对。
“那我这小说不是白写了吗?”许少庭困得脑袋生疼,强打着精神,“到底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许嫣然伸出手指戳了戳侄子,语气幽怨:“还不是托你的福,哥哥说,少庭讲得对,这段婚姻不仅仅是他与嫂子的婚姻,这里面还有孩子们,他不能只考虑到自己,还要尊重孩子们的意愿。”
“这不,就打消了离婚的念头了。”
第十六章 过度章,离开许家
许少庭发现,便宜爹回家一趟还真就是通知两件事,离婚这件事已经作罢,许怀清跑去告诉老太太,他亲妈。
老太太笑道:“我就说,都这么多年了,张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外面有喜欢的姑娘就抬进家门做姨太太。何必非要休妻,不然你两个孩子要怎么看你。”
老太太这是心里还在坚信着,许怀清就是外面有相好了,在她看来,男人会休掉自己老婆,都是外面的坏女人怂恿,总之都不是爷们的错。
许怀清知道老娘这辈子都不会改变自己那套想法,但他也能理解,人越老越开明的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年纪越大越固执。
他也不和自己老娘争执,第二件事便是搬出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