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庭咂摸咂摸了嘴,他想,妹妹啊,你这个问题细品,真的太有深度了。
许少庭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答案,小姑娘问的哪是离婚,她问题的本质是何为“自由”。
不过许少庭虽然不知道答案,可他看得书多,好的句子、观点他都能记住。
这厮便不要脸的把从别人书上看的话,回答了小姑娘:“人是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就算走过再多的路,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就是自由了吗?但你终其一生,连地球都没离开过,就算离开了地球,你能离开太阳系,离开银河系吗?即使是走遍地球,可你照照镜子,你连自己的躯壳都未曾离开过。谈自由毫无意义,当你以这血肉的身躯提出这样的问题,你便已是不自由的了。”
说完,许少庭顿住,他是不是说的太超前了,小姑娘知道什么是太阳系、银河系吗?
许少庭还不知道,珍珍可比他这个百年后的灵魂见识的还多,在香港的时候,就去过天文台,看过那奔跑了几亿光年距离,才到达地球人类眼中的星光。
而发出光的那颗星,可能早就在上千年前就已经陨灭了。
许少庭一捂脑袋:“你就当我说的是屁话吧,没办法,我这样的职业特容易掉书袋。”
珍珍没注意职业那俩字,她仰着脸,小姑娘确实没懂哥哥的这段话,可她却记下来了。
她特别崇拜的说:“哥哥,你说的话好厉害啊!”
许少庭:“……你听懂这话的意思了吗?”
他自己其实都不是很懂这段话呢。
珍珍摇头:“没听懂,不,也好像懂了点,反正哥哥你太厉害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少庭觉得小姑娘两只眼睛都变成了五角星形状,blingbling闪闪发光的看着他。
看来这个年龄的小孩,喜欢不知所云、故弄玄虚的话都是通病啊,许少庭两手撑在窗台上。
他想到了曾经这个年龄的自己,最喜欢的作业就是摘抄句子,他从小学到高中,抄了几大本子这种看着很好看,也很莫名其妙的话。
导致他最开始写小说,都是用这种看着特有哲理,特华丽的句子写。
别说,最开始投稿杂志,还过稿了那么两篇。
但等许少庭真的靠写网文赚到钱,他回头看看曾经写的小说,就忍不住吐槽,天啊,他当年写东西就这么的……不说人话吗?!
谁要用这种句子写小说,成名后的许少庭就送四个字:死路一条。
当然,你要是自娱自乐,也不想着赚钱,那就随意了。
“哥哥。”珍珍又喊,这次她的面容上,带上了悲伤神色。
“我听了姑姑的话,便想,那就离婚吧,总之我要跟着爸爸,爸爸也不会把我留给妈妈的。”
“可是今天晚上,我都躺进被窝里了,妈妈又过来给我掖被子,她以为我睡着了,我其实醒着呢。”
珍珍说道这里,她声音带上哽咽:“我就又不想爸爸和妈妈离婚,白天我特别讨厌妈妈,巴不得赶紧离开她,可是现在我又舍不得妈妈。”
许少庭沉重的叹了口气,探出手摸摸小姑娘脑袋。
他语气沉重的说:“妹啊,哥理解你。”
诚然张氏这妇人很多做法都令人诟病,说的话也不讨人喜欢。但她对于儿女的爱,却是那样真实而无声的。
然后,许少庭真的就是那么福至心灵的一瞬,他想起那道久久的,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不舍离去的身影。
许少庭打了个颤,来不及解释什么,披了件外套就对珍珍着急的说:“快给我带路。”
珍珍一头雾水:“带什么路?”
许少庭脱口而出:“快带我去妈妈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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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少庭想,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了。
当时,珍珍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很清楚的听出了许少庭语气里的着急。
小姑娘拎着煤油灯在前面快速的走,许少庭这个比人家高了一头的少年,硬是不如一个小姑娘,走的直喘气,约莫着用了两分钟,俩人奔到了张氏房间。
房间是个套间,守夜的老婆子睡的呼噜震天响,两个小孩进了里屋她都没醒。
当即许少庭就见到个影子踩在凳子上,珍珍还没明白张氏在干什么,直愣愣的喊:“妈妈,你怎么踩在凳子上?”
那妇人身子一晃,珍珍去点蜡烛,许少庭扑上前抱住妇人的一双腿,嚎出了声:“妈啊,你走了,我可就再一次没妈了!”
屋内亮了光,珍珍一回头,就见他哥哥抱着母亲,母亲头上,打了结的床单晃晃悠悠……
小姑娘身子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张氏被许少庭扶下了凳子,神色难辨,看女儿坐地上了,跑去扶她,见珍珍脸上全是泪,这小姑娘一声不吭,只是这样落泪的看她。
张氏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女儿呜呜的哭了出来。
就这样,屋外那个婆子还在打呼噜,一点都没被吵醒。
许少庭身体很疲惫,心更累,他扶着两个女子坐到床上,这两人谁都不说话,只互相抱头痛哭。
身为二十一世纪来的男性,许少庭很有点冷漠看着她俩哭,他能理解张氏在这个时代的局限,就算是百年后也好多女人要靠夫家养着,自己是没能力工作赚钱的。
所以离婚,无异于不给张氏活路。
可同样因为他来自百年后,也是从心底不能理解,又没缺胳膊少腿的,一个健康的人还走不出一条活路?
至于因为这点事就要去死,她把自己当做了什么。
她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吗?
张氏和珍珍哭了好一会儿,珍珍都打嗝了,她那位此时显得很没良心的兄长,默默给两人递去帕子。
这两位女子低头擦眼泪擦鼻涕,珍珍打着嗝说:“妈妈,你……你要丢下我和哥哥吗!”
张氏也哽咽的说:“我回去……回去也是个死啊。”
珍珍:“回哪?”
许少庭垂着眼皮,回答了天真的妹妹:“离婚了,就不能留在许家了,是回娘家吗?”
第十章 兄妹两人与母亲夜谈
他清清嗓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回什么娘家,我还在这里,哪有儿子不赡养母亲的道理。”
妇人面色颓败的摇头:“他不会把你留在我身边的。”
许少庭正要说,我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我。
张氏苦笑一声:“乖儿,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许少庭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这时明白过来,张氏并非像表面那样不聪明,这个看着没什么智慧也总不说话的妇人,她心中其实大概什么都很清楚。
坐在旁边的珍珍握住母亲胳膊,脸上挂着泪珠大声的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让爸爸和你离婚的,我们一家谁也不分开。”
许少庭突兀的问出一句话:“他以前也提过离婚吗?”
珍珍面色一僵,许少庭就知便宜爹早就有离婚的念头。
若一个念头是突如其来,打消它的可能性非常大。若是一个念头日积月累的挂在心头,日日的想,月月的想,直到成为心间的一个执念,还想再打消它——
还有这个成功的可能吗?
珍珍小声的说出她巧合看到的信件内容:“这次从香港回来,姑姑和爸爸先通了信。”
“给姑姑的信里,爸爸写到,一别多年,他始终挂念哥哥和我,我跟在姑姑身边,他最是放心,相信姑姑一定能教育出一位新时代女性。”
说到这里,珍珍顿住,小心的看向兄长,许少庭面色平静的开口:“不用顾忌我,你继续说。”
珍珍便接着说道:“爸爸在信中说……始终担心哥哥,由母亲能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只怕不是大伯二伯那样,就是成为了第二个母亲一样的人,那更可怕。”
“我以前总想,如果没有我,她这样的妇人该如何生存,但现在我发现自己大抵是第一步就错了,之后的每一步都在错上加错。我的婚姻已是如此,更不能让孩子们被她感染,这一代的悲剧便该在这一代结束了。”
珍珍低下头,既不敢看兄长,也不敢看母亲,她几乎是一字不错的背下了原文那段话。
许少庭听了,文字里没出现离婚两个字,但字字都是离婚的意思。
珍珍说完,挣扎着,试探的看向兄长,潜意识的把许少庭当做了主心骨。
“哥哥,真的能阻止父亲离婚的决定吗?”
许少庭心道,太难了。
这便宜爹绝逼不是冲动型选手,这样的人他遇到过,做什么事都会仔细思考,看着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特别好说话。
但当他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如无意外,是绝不可能改变这类人的想法。
许少庭道:“先忽略离婚这件事。”
他不敢说,他还挺赞成离婚。
“根本问题也不是离婚的问题。”许少庭脑子转的飞快,总结出要点,“本质问题是,离婚之后,母亲要怎么办。”
许少庭想的很好,他想张氏这么多年手里总有些钱财,离婚了搬出许家,自己买个小房子住,还没这后宅子里的磋磨,他和珍珍有空就去看她,陪伴她,这样的日子不也和现在没什么差别。
一个人还更自在了。
许少庭这样想,就告知了张氏。
珍珍听了也露出笑,小姑娘和这个冒牌兄长一样天真,拉着张氏说:“妈妈,哥哥说的有道理,你将房子买的离爸爸新居近一些,我和哥哥就能天天去看你了。”
张氏听着这双儿女的为她做的打算,沉默良久。
许少庭都有点不耐烦了,才听这妇人轻声的说:“你们想的都太好了。”
不止是许少庭,珍珍也受不了母亲这性格,小女孩嚷嚷道:“你说,我们哪里想的不对?”
许少庭心中想法和珍珍差不多,他也是受够这妇人瞻前顾后的性格,他唯一能劝自己的就是理解。
许少庭耐着性子,拿出他写小说绞尽脑汁打好大纲,定下节奏的耐心,问张氏到底在担心什么。
银月一轮,与皎皎的星河挂在漫漫长夜的远方,烛火炸了个灯花,屋中人影摇曳。
兴许是这夜晚的寂静,也许是身边少年的温声细语,妇人才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许少庭听罢,倒是明白了张氏为何要寻死了。
首先张氏手中并无什么钱财,其次,只要这边离婚,许家老太太定会通知张家把媳妇接回去——也许今天去报信的人都出发了。
而前车之鉴,张氏的姐姐就是被休回家的媳妇,第二天在池塘里发现了尸体,说是为了保全贞洁自己跳的塘。
张家为此找上那夫家,借此为理由要了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