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国之前不是没听过那些谣言,但他听了之后在惶恐之余,根本不敢宣之于口,甚至不敢跟别人辩论,甚至,他都不敢跟子侄商量对策,只是压在了心中。可,乐小,说网祝愿所有高考考生考试顺利。
杨家如今的形势,已经达到了最可怕的顶峰!
天策唐军中的安西系,老家伙们哪个不是他的战友?中生代哪个不是他的子侄?新生代的哪个不是他的孙辈?更别说现在杨易的鹰扬军风头无二,又还掌握着一大半的龙骧铁铠军!至于漠北的部族,他们或许也敬畏张迈,但面对亲手征服他们的杨易时,应该会有着更加直接的恐惧!
郭家虽然曾经是安西唐军的领导,而有了原罪性的嫌疑,但有一个未来的“开国皇后”,老郭又已经殉国,郭洛又远在河中镇守边疆,在未来,张迈也许会默许郭洛所在的,在葱岭以西维持一种附属国自治形态。
但在国内身居高位,又掌握着军事大权的杨家,却是无比危险!
尤其是漠北大捷以后,现在杨家的风头,已经盖过了郭家!
那些流言,杨定国不知不知道,但是他不能说,甚至不敢辟谣。
他原本是希望按耐住,等到大战结束,等到杨易回来,那时候功成身退,杨家自己退隐也罢,被元帅架空也罢,杨定国都认了。
但他没想到会在大决战前夕,引这样的谣言。
更没想到张迈会在这种场合下提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
要现在就动手么?
不知不觉中,杨定国泪流满面,作为父亲,杨定国知道儿子的心性,尽管是掌握军权在外,但只要张迈一道命令过去。杨易绝不会反抗的,他会自己将脑袋送回来!
甚至漠北大捷传来之后,杨定国就隐隐直觉到自己的儿子恐怕不会回来了。但是杨定国当时更多的还是在为国家的复兴可期而兴奋,并没有想到很多自己家族的盛衰存亡。
然而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情还是生了,可为什么要是现在,而不能等到大决战之后。若能等到契丹覆灭,那时候就算杨易死了,杨定国对张迈也无怨无悔!
可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是现在!
不知什么时候,会场内所有人都将目光从张迈身上移开,移到了杨定国身上。
老泪纵横的杨定国,再一次站起来,向着张迈跪下!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喉咙却颤抖着说不出来。以张迈和杨家的关系,真有什么猜忌是需要解释的?如果真有了猜忌,言语又有何用?
最后他只叫出了一声:“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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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竟然没有扶起杨定国,就任他这样跪着!
这是什么意思!
杨定国是杨易的父亲啊!
现在杨易有了嫌疑,杨定国跪下了,张迈竟然没有去扶他!
就算不以杨易之故,杨定国作为整个天策大唐资格最老、地位最高的国老,也不应该这样让他跪着啊。
甚至就算张迈真的对杨家已经万分猜忌。为安抚杨易计,这时候也应该厚待以重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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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怎么可以这样做!”
魏仁浦的心一下子乱了!元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昏庸了?是被什么激怒。以至于怒火冲昏了头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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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春华最先反应了过来,倏地站起,单膝跪下了,然后场内所有的将校都站了起来,也要跪下!
就在那一瞬!
张迈目光一扫!
无言,却是比冰还要冷。比横刀还要锋锐!
所有的将士忽然都停住,跟着全部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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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屋质心头狂跳!
“天策这真的是要掀起轩然大波了么?”
他不由得大喜起来,不,是狂喜!
张迈说出那样的话,杨定国当众跪下。张迈没加以安抚,还阻止军方求情!
“这是要大变啊!要生大变了啊!”
尽管从一开始,耶律屋质对韩延徽的这项阴谋并没有过多的期待,他甚至认为不大可能影响潢水流域那一场战争的结果,最多只能扰乱一下天策的后方。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汉人内斗的激情啊。
“若是张迈现在作,若是他真的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处置了杨家,我倒要看看!”
那时候就算杨易不造反,漠北的军心也会被全部打乱!
一支军心都被打乱了的部队,如何维持?如何作战?如何弹压刚刚归附人心不稳的漠北诸族?
“那么那个断腕的计划,也许都不必施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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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中原的使节王溥则被激起了胸口的不忿!
虚岁才2o岁的王溥,还处于愤青的年龄,这个年轻人,还抱着相当的理想。他读的儒家经典,或许并不比魏仁浦范质少多少。但毕竟年轻,经历的事情少,他之所以能被授予这样一个重要的职位,主要是靠他考中进士的资历而获得,但是考进士可以通过读书,阅历的不足却无法完全通过书本的知识来弥补。
“这位张元帅,不该如此!”
杨易兵定漠北,其所代表的意义,可不只是天策唐军的成功,如果抛开政权的隔阂,其更是整个华夏民族的成功,因此当消息传到中原时,石敬瑭桑维翰等固然是震惊惶恐,中原的大部分士人听了却是与有荣焉!
因此对于杨易,自燕云以至于江南,自山东以至于西蜀,但凡心中还有几分华夏观念者无不敬佩。王溥亦然,所以这时看到张迈如此对待杨家,王溥竟然义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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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定国跪在那里。张迈制止了军方的求情,会场之中便没人再敢相扶!最后却是一个杨定国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竟是文臣的魏仁浦!
他不顾张迈冷严的目光,扶起了杨定国,跟着朝张迈一跪,大声道:“杨家世受国恩!杨易将军前线征战,杨国老更是劳苦功高!元帅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该让国老如此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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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仁浦的挺身而出让王溥心中大赞了一声。
他认得魏仁浦,知道这是中原士子的翘楚人物!
尽管“投敌”,却一入西北,就入居中枢,这等成就又让中原的士子感到骄傲:“看啊,我们的人,去到哪里都能取得大成就,就算是威震天下的天策唐军,他们也只是能够马上平天下。最后还是需要我们这些中原的读书人为之治理天下。”
对于范质魏仁浦的评价,中原分为两种极端,一种极好一种极坏。极好的是认为他们投靠了明主,极坏的则是认为他们叛国。
但是在所有人心中,却都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如果天策唐军真的一统天下,那范质和魏仁浦,就会成为中原读书人在天策朝廷的代表人物。反正以他们现在的年龄和地位,将来开国宰执几乎是逃不掉的了。有他们的存在。将来如果三家争霸中天策取得了胜利,中原士人也就拥有了自己的代言人与上进之路。因此他们乐观范、魏在天策政权中的成功。
正是有这样的心理基础,让王溥看到魏仁浦挺身而出,就喜上眉梢。
“果然还是我中原士子铁骨铮铮,就算在这西北半胡化之地,在所有人不敢犯颜的情况下,照样是魏道济站了出来。为杨定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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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却冷冷地看着魏仁浦,冷冷地道:“谁让他跪下的?”又环顾众人,道:“关于杨易将军的传言,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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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种态度!
这种态度很不对啊!
这分明就是没将杨定国放在眼里,这分明就没将杨家放在眼里!
这分明就是要“倒杨”了啊!
耶律屋质已经看出。魏仁浦貌似犯颜,貌似在帮杨定国,其实是要来给张迈扑火了。他表面上是在为杨易杨定国说话,其实是在为张迈打算啊!
对张迈来说,这个魏仁浦才是个忠臣啊。
但现在张迈竟然不顺着阶梯下,竟然还以这等语气相对,这形势,大大不妙啊——当然,是对天策大大不妙,而对契丹则大妙特妙了!
耶律屋质几乎要笑起来了,他多希望这时候自己能煽风点火,当然,他克制了这种冲动,他知道自己作为外国使者,此际能在这里旁听已经是的了
自己再说话,只怕反而会适得其反。
不料旁边的王溥却冷冷一哼,低声地嘟哝道:“真是昏君!”
这个年轻的儒者,此刻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立场,忘记了自己是代表石敬瑭派驻天策的使节,竟然在一瞬间忘记了国界与政权的区隔,只从普适价值的来判断!
从这一点上来说,和耶律屋质相比,他实在是一个很不合格的外交官!
他充满正义感的声音虽小,但此刻实在太静了,竟然有一小半的人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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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从张迈口中,听到怀疑杨易的话,所有将校都为杨易不平,但这时一听到有人对张迈语涉不敬,听到的将校一下子都抬头怒视!
元帅可能会冤枉杨将军,杨将军可能是无辜的,但无论生什么,我们的元帅都不容不敬!
就算杨易已经死在了张迈手中,所有将校也绝不容任何人诋毁他们的元帅,更别说是来自中原的小小文官!
这就是天策大唐军人们的第一反应,这就是天策唐军的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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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不怒却反而笑了起来:“我是昏君,很好啊。还有别的看法没?”他那语气,好像完全没将王溥当外人一样。
单膝跪地的慕容春华,一拳砸在台面上,用力过大以至于右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元帅!杨易绝对不会背叛!请元帅不要受军人挑拨!”慕容春华道:“春华愿以慕容家满门性命担保,杨将军他绝无二心!”
马继荣亦上前。单膝道:“马继荣亦愿以性命,为杨将军作保!”
曹元忠眼睛转了转,他本来是恨不得张迈与安西派系有罅隙的,但在这时候,他却很明白这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他也跳了出来,跪下道:“元忠亦愿以性命担保。我相信杨将军一定不会辜负元帅的厚恩!”
在场其他将校也都要起来求情时,郭威猛地喝道:“都给我坐好了!军人当有军人的镇定,元帅尚未表态,你们慌什么!”镇得所有将校都坐定坐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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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又将目光扫向其他人,当扫过郑济时,郑济头一缩,扫到奈布时,奈布的眼神都颤抖了,扫到郑渭的时候……
郑渭却还在思考……
当张迈的眼光。到达杨光远安审琦处
杨光远心念一动,也跳了出来,跪下道:“末将与杨将军从未接触,不知其为人如何,听这么多位将军为他作保,想必杨将军的人是好的。不过属下的性命是元帅给的,属下的身家也是元帅所赐,无论元帅有何吩咐。水里火里,末将都将誓死听从!”
安审琦心想这是表忠心了。但老杨一动,他也不得不表态,也上前跪下道:“末将于杨将军一事,所知不多,唯愿鞍前马后,但听元帅命令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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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屋质听到这里。几乎要笑出来了,他看到现在保杨易的,都是天策的旧人,而帮张迈张目的,不是郭威。就是杨光远安审琦,这都是的中原人士,而保杨易的人里头,慕容春华是真心保,曹元忠怕是假意保,马继荣真假难分——各人的立场微妙而各有差别,这场戏再做下去,不管结果如何,天策都分裂定了!而且张迈可能会失去的,将是他最核心的拥趸啊!
鲁嘉陵从事的是涉外秘密工作,一般不怎么出席这种大公开的场合,他躲在暗处暗暗心焦,认为这是敌国的奸谋,他眼睛看着耶律屋质,心中默默连声:“元帅啊!你怎么忽然提出此事!昨日到底生了什么!让你今日如此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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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嘉陵不停地给郑渭使眼色,要他帮一帮口,慕容春华马继荣也都向郑渭望去,他们都知道,郑渭在张迈心中的地位甚高,而且又不是军方的人,有他一人帮腔,胜过一百个将军作保!
一直没什么表态的郑渭终于抬起他一直低垂的眼皮,却没有为杨易作保,也没有向张迈求情,而是将自己的椅子移动少许,面向张迈,沉默了良久,似乎终于决定不顾一切了,跟着作了一个让所有人诧异的动作——
他竟然指着张迈道:“你为什么不先与我们商议好,就在这等场合中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二人本来坐的就近,这一指,几乎就指到张迈的鼻子上了!
会场上一下子又变得极静,没人想得到郑渭竟然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张迈说这样的话!
他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魏仁浦式的犯言直谏了——“犯言直谏”者,虽是犯颜,却还是“谏”,是臣子对着君王说话的态度。
而郑渭此刻,却好像要吵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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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冷冷道:“你这样跟我说话!”
“这些话,这种态度,我本不该在这种场合中拿出来。”郑渭道:“但你刚才关于杨易的那些话,是该在这种场合中说的吗?”
张迈冷然道:“为什么不能说!”
郑渭怒道:“大事不谋于众!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张迈冷冷道:“为什么大事不能谋于众人?”
“因为人多则口杂!”郑渭几乎在怒吼一般:“何况这等猜疑之事,怎么可以询问众人!这件事情本来就应该摁住,只要不流传在外,外面的流言就始终都只是流言,但若是流传出去,万一传到鹰扬军中,你让杨易如何自处!就算他还能坚持打仗,但你能保证前线的战士都不起异心吗?此是秘事,无论如何处决,本来就该由你乾纲独断,不该拿到这里来说!”
他的话越来越大声,说到最后,已经完全不像在公开场合说话,就仿佛周围的上百人全部都变成了木头,而他正在无人处与张迈吵架一般。这也是张迈刚才的态度将郑渭逼到了极处,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杨易的这件事情,我早就听说了,但始终遮掩着,”郑渭说道:“就是担心因为一旦外传,别有用心的人再推波助澜,只怕谣言会越传越盛。但现在倒好,你什么都不顾了,把不该说的话全说出来了,现在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
但就在郑渭失态——或者说真情流露之后,张迈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的脸,不再是紧绷的,他的眼神,也不再是冷严的,他的目光恢复了日常的清澈和暖意,但热切中却仍然带着严厉。
“你错了!”张迈道:“你们都错了!”
“错了?”
“对,你们都错了!”
杨定国跪下的时候,张迈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诸将纷纷求情时,张迈仍然坐在椅子上动都不动,郑渭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的时候,他还是巍然不动。
这时他却猛地站起来,一字字说道:“你们都错了!因为你们忘记了:我们所建立的这个国家,是从火焰之中烧出来的,是从铁血之中铸出来的,这个国家建立的过程,没有任何私密性!我们建立这个国家的整个过程是堂堂正正的,我们掌握这个政权的整个过程是光明正大的,所以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的。而你、你、你……你们所有人所说的,什么有人对杨易疑忌……”
他的手指,随手点向了曹元忠,点向了郑济,点向了奈布,甚至点向了慕容春华和郑渭!
“疑忌杨易的,不是‘有人’,不是我,是你们!就是你们自己!”
他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所有人心头如遭电殛!
“越是阴暗的东西,越怕太阳。”张迈说道:“谣言之所以能盛传,其实就是因为遮遮掩掩。既然遮掩会适得其反,那就干脆把遮掩都捅破,把它拿到阳光之下下去曝晒!我倒要看看这些只能活动在灰暗之中的疑忌,究竟能不能动摇杨易和前线战士对这个国家的忠诚,能不能动摇我们大唐的立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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