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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428节

李克用无奈了,道:“我乃四镇之主,何物不可求?一朵簪花有什么可看的?夫人若喜欢,百个千个亦可得。”

“这不一样。”刘氏笑道:“大军入幽州之时,查抄李匡筹府邸,一应器物任选。妾就看中了这个,好看不?”

李克用仔细看了看,金菊花形态的纹钗,戴在巧笑嫣然的夫人头上,好似一只蝴蝶落在上面,煞是有趣。

“还行。”李克用扯了扯嘴角。

刘氏提到查抄李匡筹府邸,让他的心情有所好转。攻占幽州,是他迄今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每每提到此事,他都会一扫颓势,变得神采奕奕,顾盼自雄。

随即他又想到这朵簪花可能是李匡筹之妻张氏以前戴过的,顿时有些愧疚。夫人日夜为他谋划,他却——

“此钗好看,夫人更是好看。”李克用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刘氏脸一红,拉着李克用的手,笑道:“妾的首饰便靠夫君在河北征战得来了。”

李克用闻言失笑:“河北武人悖逆跋扈,哪那么容易屈服。”

“夫君长于征战,河东又是形胜之地,只需留少许人马镇守上党,便可全力投入河北,征战厮杀,以夫君之才,还不是手到擒来?”刘氏睁着大眼睛,惊讶道。

李克用一窒,半晌后才笑骂了一句:“便宜李罕之这狗东西了。这次本来要斩了他的,与邵树德勾勾搭搭,眼里还有我么?”

“夫君,李罕之还是有用的。”刘氏说道:“他颇有治军征战之能,眼下又无处可去,只能寄身泽州。只需供给少许钱粮,便可镇守河东的南大门。待会过来了,斥责一番就可以了,万勿喊打喊杀。这种人,本身就活在惊惧之中,谁都不信,一个不好,泽州就反了。”

“哼!这狗东西也就这点用处了。”李克用冷笑道:“镇守南大门,防谁呢?”

“这要看夫君的方略是什么了。”刘氏笑道:“是守着河东这块形胜之地过日子,还是要积极进取。”

李克用眼神一凝,沉默不语。夫人这话,就涉及到河东的根本战略了。

如果战略是防守,那么现在就该对邵树德动手了,至少施加点压力,或许可以尝试着攻打河中,全有河东道。

如果战略是进取,那么现在就不能被其他事情分心,要全力以赴攻取河北。

河东、河北在手,一千多万人口,天下何人能敌?

“夫人如何看待河阳战局?”李克用突然问道。

“庞师古劳师动众,屡攻不克,朱全忠生性多疑,定然下令撤军。”刘氏说道:“朱全忠有此大敌,再也无力威胁河东,对魏博的威慑力也大减。夫君或可趁势攻伐河北诸州,驱幽燕之兵南下,举邢洺之军北上,夹攻成德。对王镕,夫君若想速下,附庸即可,王镕势单力孤,只能投向夫君。若想全占,那就要好好打了。”

刘氏这话又涉及到了一个原则问题,那就是你要的是表面上统一河北,还是实控整个河北。

前者不算很困难。

朱全忠在河北的影响力已经开始削弱,这是大趋势。而王镕这人身段灵活,从他以前四处给人送礼塞钱就知道了,不动他节度使的位置,附庸王氏并没有多难。

但若想铲除王家势力,一一攻取镇冀四州,那战争就要长期化了,成德上下也会拼命,打成什么样很难说。弄不好,还会引来外部势力的干涉。

李克用其实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有些急躁,没有耐心慢慢消化河北的地盘。到了大顺五年这个时节,各方势力都加快了动作,为此放低了许多标准,不再严格追求一定要实际消化控制某地了。

朱全忠据有的淮南诸州,如濠州、寿州、楚州,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独立割据势力,因为人家的财赋定期上供,主管刑狱钱谷的裴迪就派员去此三州清点田亩、户口,此三州的军队也在替朱全忠征战,但与汴宋诸州不一样的是,这三个州投靠过来后,刺史就没换过,完全是靠着刺史个人对朱全忠的忠诚来维系统治。

刺史反,那就真的反了。

但汴宋诸州,刺史反,底下人可不一定反,这就是区别。

朱全忠最近在着手处理这些事,但也不敢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一步步实控。

邵树德吞并河中,实控了吗?没有,还在艰难的消化中。

他手下附庸的地盘更是一大把,至今也只敢挑软柿子吞并,对大藩镇还是一种姑息拉拢的态度。

诚然,附庸藩镇也能发挥大作用。比如折家就为邵树德攻取了山南东道,魏博给朱全忠上供,帮他解决了不少财政难题,如果王镕对河东称臣,那么立刻就能用上,财货、兵员当场就能发挥作用。

但这也埋下了叛乱的隐患。

如何抉择,其实挺难的。你拼了老命消化实控,为此四处平叛,搞得焦头烂额,地方上残破不堪,但人家已经拿着附庸藩镇进贡的钱财,带着附庸藩镇的兵来一起打你了。有些时候不是人们不想实控,而是实际情况不允许,没有人是傻子。

藩镇割据一百二十年诞生出来的土皇帝意识,以及有兵就是草头王的风气价值观,才是这一切问题的根源。

“成德之事尚远。这次幽州,吃了个夹生饭,让人好不恼火。”李克用叹道:“不该学义弟的,早知道直接让高思继当节度使,幽州早就降顺了。此时说不定我已带着晋、燕二镇十万兵马在镇州与王镕大战。”

刘氏也不好说些什么。河东的传统,就是给兵给地盘,这次进军幽州,迫于内部压力,以及学习朱全忠、邵树德行事方法的因素,割了一些幽州地盘给自己人,导致叛乱不休,至今尚未平定。

夫君应是着恼了,又想走回老路。但幽州之事,既然开了头,如何停得下手,后面估计还有连番厮杀。

“夫君,既已回了晋阳。不妨稍稍关注下河阳战局,小叔应会遣使来晋阳,打探夫君的态度。”刘氏说道。

“哦?他一定会来?”李克用笑问道。

“一定会来。”刘氏肯定地说道:“小叔也担心夫君搅和他的好事。泽潞居高临下,俯瞰河阳,出太行陉道之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又西侧乌岭道,李罕之据守高山,下山便可冲至富饶的晋绛二州,小叔亦无险可守。他心中多半惴惴,虽说从常理上来讲,夫君不该与他起矛盾,但夫君平日里——”

“夫人是说我喜怒无常?不按规矩行事?”李克用假意生气道。

刘氏掩嘴而笑,道:“小叔怕的就是夫君脑袋一热,生气了乱来,或可依此讨点好处。”

李克用哈哈大笑,没想到他这个脾气居然还有点用处。

李罕之在门外静静听着李克用夫妻二人的笑声,反倒松了一口气。兵败逃回,损失了五千多人,即便算上泽州留守兵马,他现在也就七千兵了,更得小心行事。

唉,被汴贼玩了。邵树德也不是好鸟,拿他当了替死鬼,趁虚袭占怀州,这事情!

※※※※※※

河清县之外,大军云集,高仁厚手头的兵力已经增长到三四万人,但他并没有发动决战,因为没有把握。

汴军应该还有七万多人,几乎是己方兵力的两倍。

通过一个多月的攻防战,双方基本都摸清了对方的实力:主力衙军野战阵列厮杀的话,谁输谁赢真不好说,全看临场发挥了。

最好的应对方法,还是等汴军撤退的时候进行追击,这是最保险的。

但邵树德下了反击的命令,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

五月二十日,河清县、柏崖仓一线联合出兵万余,攻汴军壕沟与营寨,杀坚锐军千余人。

汴军赶至,双方阵列而战,邵州土团兵大溃,动摇战线,关键时刻,铁林军三千骑兵带着三千蕃骑猛冲,击溃追击得最凶的雄威军一部,稳住了战线。

五月二十二日,天德军使蔡松阳率三千余衙兵,在邵州土团乡夫的配合下,猛攻被汴军占领的西北营垒,当日克之。

庞师古调兵援救,双方战于营外,夏军战事不利,前军稍退,高仁厚纵骑兵猛冲,转危为安。

五月二十三日,再攻壕沟营寨,杀坚锐军千人。

五月二十四日,汴军水陆夹攻蓼坞,被击退。

二十五日,天降暴雨,二十六日,继续阴雨,双方各自罢兵,前线仍然是一片僵局。

夏军发起的凶猛反击让庞师古大是意外,而因为攻营而产生的巨大伤亡,也让高仁厚龇牙咧嘴。

“幸好没与汴贼展开主力决战。”河清县内,高仁厚与幕僚们相对而坐。

朱全忠敢调十万大军西进,应该是对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有充分信心的。他们打朱瑄、朱瑾、时溥、罗弘信,野战堪称无敌。

“汴贼坚锐军应该被打残了,前后损失近万,基本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河渭蕃部损失也很巨大,再强令他们出击,多半要哗变。”

“这次来的蕃人是最听话的。”

幕僚们七嘴八舌,但所提及的,无一不是血淋淋的人命。

八千户河渭蕃部,总计一万多丁壮,如今还剩六千左右,几乎被榨干。损失最惨重的阶段,是在庞师古到来之前的攻城战,前后俘斩汴军四千多人,夏军损失一万一千余,其中绝大部分是蕃人。

武威军九千步骑,如今还剩六千人左右,主要损失也发生在攻城战之中。

天德军六千五百步骑,还剩不到五千人。

飞龙军在西北营垒耗掉了千人左右。

邵州土团兵大溃,损失两千余。

不知不觉,将近四个月的河清战事,夏军已经损失了一万七千人左右,其中衙军五六千人。

庞师古带来的汴军在河清丢掉了一万五千人左右,其中汴宋衙军四千多人,水师数百。另外,汴军还损失了在河阳征集的土团乡夫三千多,只是这个损失到底算谁的,委实很难说。

庞师古到来之前,张慎思在孟州、河清丢掉了五千多人,其中衙军三千余人。

双方的主要损失都发生在攻坚阶段,战事之血腥,让人侧目。

当然,在怀州战场,夏军的战损比要好看很多,飞龙军只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就占领怀州,前后俘斩汴军两千余人,其中一千汴宋衙军——但汴军似乎也不输,因为他们还俘斩泽州军五千余人,这就很离谱。

惨重的伤亡、雨季的潮湿,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马上就要到收获的时候了。”高仁厚敲了敲桌案,说道:“归德军已经准备攻轵关,死死咬住汴军,不让轵关、济源一线的贼军安然撤走。汴军还在围攻怀州,不过看眼前这形势,多半也要解围。尔等赶紧拿一个详细方略出来,如何追击,重点追击哪一部,都要清清楚楚。”

“遵命。”

“汴军其实还能坚持。轵关、济源一线有万人,围攻怀州的还有三四万人,且甚为精锐,契苾璋不过九千部众,还不太能打,能守住怀州都烧高香了。大帅判断汴军早晚要退,是何道理呢?”高仁厚有些无奈,从军事层面来说,没有任何道理啊。

算上后来赶至以及正在赶来的军队,夏军在轵关、怀州、河清战场先后投入蕃汉兵马八万余人,汴军庞师古带来至少十万,可能有十一二万,再加上河阳原本的兵马以及水师,总计十五万人左右。以八万迫退十五万,如果真能做到,那可真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了。

且看看吧,反正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

第053章 不甘心

f大雨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庞师古登上高台,眺望西方。

昨日收到军报,夏贼出太行陉,数千骑。吸引了长直军的注意力后,夜中派人突破了汴军封锁,在城内守军的接应下,有千余人冲进了怀州助守。

据此,怀州城内的夏贼,应该不下三千,若反复攻打,应该是可以打下来的,但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耗费多长的时间?

轵关、济源一线,已经成了一个烂疮,虽说有戴思远部飞龙军、厅子都精锐以及张慎思的千余骑兵,夏贼在外活动的骑兵可以驱赶,还可以勉力维持这条战线,但时间长了,总是个麻烦。

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正面攻不下河清。

最近几日夏贼似乎增兵了,据拷讯俘虏得知,新增了铁林军及大量邵州土团乡夫。

邵州的情况,如今多多少少也有所了解,邵贼几乎是一户一丁征兵,让他们送死。

河清和柏崖仓,前期就丢下了大几千条人命,简直丧心病狂——死了那么多男人,怎么还不叛乱?

营中升起了袅袅炊烟,风中隐隐传来呛人的烟味。连日阴雨,砍回来的柴都湿漉漉的,生火困难,将士们已经不可能顿顿吃热饭。

其实这才刚进入雨季几天,还可以忍受,若时间长了,士气肯定要受到影响。

庞师古突然想起了两年前随东平郡王出征徐州的事情,连日暴雨,不得不退兵。与这会何其相似也,好像是个不太好的兆头。

“都将楼上观雨,是何等雅兴。”木梯上传来脚步声。

庞师古回首一看,是粮料使萧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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