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及身披两层重甲,手持一杆丈四长槊,大声呼喝,接连刺倒两名吐蕃军士。
吐蕃部族军太弱了,连铁甲都没几件,大部分人穿着皮裘,简直不像武夫——好吧,人家还真不是武夫,都是临时征集起来的部落精壮,只受过最基础的训练。
王建及很快带着战兵冲进了城。
吐蕃人四散而逃,根本没人留下来抵抗。有马的,甚至早从南门骑马溜走了。没有马的步卒,则扔掉器械,拼命奔逃。有那跑之不及的,甚至躲入房屋之内,最后都被搜了出来,沦为阶下囚。
未几,城头上的吐蕃军旗被砍断扔了下来。
李唐宾看了符存审一眼,冷哼一声,带着大部队进城了。
符存审的脸有些红。
这次是他看错了,但这仗打得还是有些怪异。若有下次,他还坚持自己的看法。
叹息一声,符存审收拾完心情,也跟着入城了。
“大帅有令,天柱军驻守安人军城,丰安军前出十里下寨。”一名令骑奔了过来,传达邵树德的命令。符存审怔了怔,大帅这是打算以安人军城为大营,继续等待吐蕃诸部前来“会盟”?
之前会盟的,多是浩门川、星岭、星宿海一带的部族,接下来应该要凭借连番大胜,吸引更多的吐蕃部族前来了吧?
此地离青唐城还有一百二十余里,正常来说应还有一些部族。接下来若无人来投的话,那么多半就不会来了,肯定集结了起来,抗拒朔方军的征讨。
前往安人军的驿道上,邵树德找来了陈诚,问道:“降顺蕃部皆言,星宿海一带有不少部落南下去了青唐城,连带着丁口、牛羊都南去了。关开闰亦发回来军报,吐蕃诸部老幼正从鱼海军一带向西转移,这是要在青唐城与我决战?”
“吐蕃经营青唐城多年,河源一带部族众多,百工兴旺,其定不会轻易放弃。”陈诚答道:“此城极大,昔年河源军一万四千余人全驻于城内。城北枕湟水,北岸有山,或设有军寨,与城池互为犄角,吐蕃大军若汇集于此,也不奇怪。”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让银枪都摸一摸青唐城的底最好。某就在安人军,等待回音。顺便抄掠——嗯,招揽吐蕃降人,了解下他们的具体方略。最好能招降湟水一带的部族,他们多半很清楚。”
“大帅高见。”陈诚赞道。
东方微明,晓雾如纱,远山近岭在晨露中银光闪闪。
“准备出发!”王崇接过亲兵递来的藏矛,眼睛里凶光毕露。
军士们餐风露宿了一夜,精神头还可以。对草原上经常吃冰卧雪的牧民们来说,这真的不算啥。
而随着命令下达,山涧边、槐树下、草甸旁,一个又一个军士起身,默默地收拾着行装。
出身龙家部落的辅兵将战马牵来,与回鹘战兵做着交接。
整个山谷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到处是器械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以及军官的口令声。
良久之后,五千骑次第开出山谷,消失在了茫茫的原野之上。
两千辅兵带着额外五千匹战马,驮载着食水马料,紧紧跟在后面。
还有一千辅兵则赶着部分牛羊,转移至另一处地方。
“呱呱……”湟水县东小树林旁,乌鸦落满了枝头。
它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着在城外割草的牧人。牧人被吵得烦了,回头咒骂几声,乌鸦不为所动,继续死死盯着他。
牧人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继而怒火盈胸。他奔到旁边一个草棚,拿出了弓箭。
“嗖!”一箭飞来。
牧人飞跌了出去,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眼神逐渐涣散。
“呱呱……”群鸦振起翅膀,飞离了小树林。
远方的地平线上,大群骑兵如汹涌的黑潮,奔向了残破的湟水县城。
数骑斥候也从一人高的草甸子中走了出来。
他们的马鞍旁悬挂着血淋淋的人头,看那发饰,应是在外行走的吐蕃游骑。
大军交锋之前,总是伴随着血腥、残忍、诡诈的斥候战,从无例外。
骑兵在冲锋,大地在震动。湟水县内外,吐蕃人如梦惊醒。
城内敲响了钟声,大群士卒从家中奔出,匆匆忙忙地集结。钟声不会胡乱敲响,此刻应是有唐军杀过来了,而且规模很大。
集结的同时,吐蕃人的心中也在颤抖。
湟水县城虽然不小,但也住不下整个部落。邈川部绝大部分人口,还在城外的草场或村庄里,其中就有军士们的家人。这会遭到唐军骑兵突袭,他们怎么办?
战马冲进了毫无防护的村庄。箭矢横飞,银枪闪亮。
有吐蕃人冲向村内,但半途就被箭矢钉死在地。
有吐蕃人手持藏矛冲了出来,但直接被横冲而至的战马淹没。
有吐蕃人躲在帐篷或屋内射箭,很快就因为大火而不得不冲出来,进而被一矛捅穿。
帐篷、房屋、草料堆,全都燃起了冲天大火。
湟水县内刚集结了千把人,指挥官看得目眦欲裂,直接就带人冲了出来。
这可能是今天最大规模的骑兵会战了。
银枪都的士卒们分成数拨,有人持枪直冲,有人夹道驰射,有人包抄至后方。奋战小半个时辰,出城的吐蕃骑兵死伤殆尽,余者也不敢回城了,打马向青唐城的方向跑去。
回鹘骑兵作势追了一下,然后便放弃了。
现在,他们可以放心享用城外的战利品了。湟水县城内还有几千吐蕃士卒,但以步兵为主,根本不惧。
溃逃的邈川部骑卒一路跑到了青唐城。
这一次,结赞法师坐不住了。面对坚决要求撤兵的邈川氏,他焦急无比,但很难找到说服对方的办法。
邵贼太损了,仗着自己兵多、马多,肆意劫掠后方,以战养战。
你为什么不去关中?青唐有什么值得你下大力气的?几十万人口罢了,关中有几百万人口,孰轻孰重,分不清吗?
赶紧去关中吧,不要再来祸害青唐了。河渭已经被你占了,鄯、廓二州也不想放过吗?对收复大唐故土的执念就那么深?那你怎么不一路打到安西、北庭,去与回鹘人厮杀啊?
“法师,我再不带兵回去,部落就没了。”邈川氏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多言多虑,转不相应;绝言绝虑,无处不通。”憋了半天后,结赞法师给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邈川氏一脸茫然。
结赞法师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劝说。
“你可以把青塘城的兵带走,长宁峡谷的伏兵留下来。”结赞法师说道。
邈川氏愣住了。
他的本意,是把埋伏在长宁峡谷的五千步骑带回去。青唐城的五千人,还要留着守城呢。结赞法师身边可没几个兵,一旦把人撤走,城内撑死了有个千儿八百的人,岂不空虚无比?
但看结赞法师一脸决绝的模样,邈川氏肃然起敬。
虽然出了这么多意外,但法师不为所动,不受干扰,坚定执行既有计划。
唐军主力已进抵安人军城,离陷阱只有一步之遥。如果这个时候撤兵,岂不前功尽弃?
邈川氏恭敬地行了个礼,大步离去。
结赞法师宣了一声佛号。
“后方种种,皆是虚妄。实相无相,无相亦无。如今,只待邵贼入彀,一切可迎刃而解。”
第035章 老巢
“李克用自将蕃汉兵马四万坐镇泽潞,遣李罕之、李存孝率蕃汉兵马五万余人攻河北。”
“杨行密围宣州,城中粮尽,人相食。衙将周进思驱刺史赵锽自立,未几,被执,送往行密营中。宣州既破,诸将争取金帛,唯徐温有远略,派兵据粮仓,给饥民施粥。”
“朱珍率军攻武宁军,拔萧县。时溥率大军而至,两军相持。”
安人军城内,邵树德一边用早膳,一边让卢嗣业朗读军报。
李克用、朱全忠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啊。前两年无月不战,今年忍了一个春播农时。春播一毕,大军又出发了,一个攻邢州,一个攻徐州。
邵树德又想到了自己。
天底下最大的几个军阀,都在紧锣密鼓地扩张地盘。待这一轮攻势结束后,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
李克用难得耐下性子,专攻人口众多的昭义河北三州,已经好一阵子没打大同军的主意了。这是个聪明的选择,大同军这个缓冲区一消失,朔方军、河东军将直接面对面,这是个巨大的考验。
邵树德没下定决心,李克用估计也没做好准备吧。说不得,又得与义兄会一会面了。
朱全忠攻武宁军可以理解。但让人费解的是,朱瑾、朱瑄兄弟在做什么?是,你们不动兵,朱全忠依旧要留兵防着一手,无法全力攻时溥。但拜托积极一点啊,不需要真的打仗,调动一下兵马,说不定朱全忠就得从前线抽兵回防。
只能说,这兄弟俩怕了,脑子也不太清醒。如之奈何!
杨行密现在的地盘很小,不值一提。万幸的是孙儒觉得捞够了,暂时窝在广陵没怎么动弹。不然杨行密、钱镠这些军阀,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
徐温此人,在杨氏麾下一众粗鄙武夫中当真鹤立鸡群,眼光、见识都比别人强出一大截。
“陈副使,这两日来投的部落渐少,何故也?”吃完一碗酸浆后,邵树德将碗一推,吩咐亲兵拿来地图。
“大帅,能来这么多部落,已经令某感到惊讶了。剩下的,多半不会来了。”陈诚说道:“前些日子抓获的讹庞部降兵,皆言各部集兵数万,欲与我战,而今各部老弱、牛羊,应已集结至青唐城以南、以西一带。关将军所部,斩获甚多,张、龙二位外将,亦虏获丁口三万余,牛羊数十万。”
“青唐吐蕃主力在哪?天柱军、丰安军、铁骑军、豹骑都,及诸蕃部兵马四万余人,屯兵于星宿海之时,还能见到吐蕃兵马北上。待我克复安人军城之后,虏军却不见了。陈副使,可知其主力在哪?”
陈诚起身,走到图前仔细看了看,道:“要么在青唐城,据城而守;要么已转移到南边或西边,不打了,待我自退;要么埋伏在前往青唐城的路上,准备偷袭我军;最后一种可能,三路迂回之师在后方搅动局势,吐蕃诸部已各自散去,自保自家。”
邵树德点了点头。
一个合格的谋士,基本把最大的几种可能性都罗列出来了。
吐蕃在星宿川以南葬送了三千骑兵,在安人军城又损失两千余步骑。这两支败兵,既像阻滞的,又像诱敌的。
如果做阻滞解,那么吐蕃就是要逃跑,或者想战,但部族军未聚齐。
如果做诱敌解,则吐蕃已集兵完毕,准备大战了。
综合来看,阻滞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吐蕃人没坚守安人军城,让人费解。
“给张淮深、王崇传令,两军东西并进,攻青唐城。”邵树德想了一会,有了谋算,直接下令道:“令嗢末鲁彦领轻骑三千,南下占据长宁桥。崔素,领嗢末步骑三千,占据牦牛峡。”
长宁桥,在安人军城以南七十里,长宁峡谷南口,距青唐城四五十里,为出谷要道。
牦牛峡,是长宁峡谷中最险要之处,在长宁桥北十里。
“大帅用兵,还是这么持重。”陈诚心悦诚服。
这两处地方,确实是南下路途中紧要之处。一个是出口,隋炀帝当年经过此处时,桥损坏了,鲁彦率三千骑兵占领此处,也是为了防止别人使坏。另外一个是险要处,防止埋有伏兵,将大军截成两段。
陈诚想起了前阵子翻越星岭时,大帅害怕有虏军伏击,特意令丰安军在险要处伐木扎营——派兵占领险要处还不够,害怕被人推了,于是伐木设寨固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