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外,东王山。
黑冰台。
莫云空派回来求援的人终于回到了黑冰台内,一刻也不敢停留,前往长老阁,将莫云空书信送上。
连石生死后,如今掌控黑冰台的,是一名唤宗其敏的宗师巅峰强者,新任太上长老。
此人看起来颇为瘦小,干巴巴的手如同枯木枝般,抓着莫云空的信看罢,面色淡漠,看不出丝毫波动来。
莫云空随从斗胆道:“太上长老,莫长老说,侯贼父子……”
“住口!”
宗其敏冷冰冰的喝断了莫云空随从之言,枯木般的手轻轻一撵,手中的信便化成飞灰,消散无踪,他沉声道:“连石生和莫云空为一己之私,贪图侯万千剑冢传承,做下背信弃义落井下石之勾当,手段下作,无耻之尤!又盗本座黑龙令私自下山,坏我黑冰台名声,累得番卫死伤惨重,罪在不赦。连石生已死,然莫云空当诛。来人,将这等腌臜之辈拿下,待召回莫云空后一并杀之,连同之前背叛天剑山者,送往青云寨,交给侯万千处置。”
一队玄衣番卫入内,将莫云空随从拿下带走。
而莫云空随从目瞪口呆,连饶命都忘喊了,他想不通,再赴青云寨以黑龙令逼迫青云寨交人分明是这位宗太上的命令,怎么转眼就成了私盗黑龙令?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娘的冤枉啊!
等莫云空随从被带下去,长老阁出动两位中品宗师长老去捉莫云空后,宗其敏仰天长叹一声,面上尽是惋惜和悔恨之色。
若非今日台主亲书了一封谕令,命人送出密室交给长老阁,他都不敢相信事情真的发生了。
侯万千,非但没死没废,反而在今日入圣了……
入圣啊!!
没人比他们这样的宗师巅峰更知道入圣之难,就好比分明只有一山之隔,然而这座山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用尽一生去攀爬,却始终连山巅都无法看到,令人绝望至麻木。
然而侯万千,在那样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入圣……着实令人嫉妒啊!
要是早一天得知,哪怕请台主亲自出关,也要将此人提前斩杀。
只可惜,谁又能提前想得到?
心腹大患啊!
这对黑冰台来说,纵然算不上灭顶之灾,但当初侯万千还是宗师巅峰时就让黑冰台束手束脚,如今这位成就武圣,对黑冰台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再想强行镇压,已几乎不可能,唯有怀柔安抚了。
黑冰台主书信告诉他,今日观侯万千之剑通天彻地,有莫大威能,让他尽快解决天剑山和黑冰台的矛盾,不得误事。
可宗其敏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才能化解之前的血海深仇……
若送去的人头不足以平息侯家怒火,他只有亲自前去谈判了,却不知侯万千见到他,会不会一剑斩之……
……
侯万千是个不会生活的人,居然婉拒了林宁提议为他举办圣道大典的主意。
虽已经决定于此山谷处重立剑冢,但侯万千还是先带着侯玉春折返回天剑山了。
不仅要清理门户,因为天剑山有弟子早早被黑冰台收买,于叛乱中刺杀了剑奴,还要将其亡妻的坟墓,迁移到剑冢。
倒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
如今侯万千以悲剑入圣,虽初入圣道,但因其极于情,异于无情之道。
因此圣道凭添莫大威能。
或许还谈不上当世无敌,但纵是东方青叶亲至,多半也讨不得好去。
所以,天下之大,侯家父子已可纵横睥睨,无所畏惧了。
也算是苦尽甘来……
侯家父子离去后,林宁打发人立刻开建剑冢房舍,最起码先要为侯家父子建一座正经能落脚的房屋。
安排好后,却又要头疼的去面对脸色肃然的姜太虚。
得知青云寨昨夜远赴广阳郡,竟然一夜间将广阳郡毛家灭门抄家,姜太虚本就因为侯万千成圣而沉重的心情,险些崩坏。
他一直在寻求少杀生少流血,解决黎庶苦难,三百年一轮回的圣道。
青云寨让他看到了方向,所以他愿意为林宁在不杀生不见血的前提下,搬空魏城蒯家背书。
姜太虚本以为,凭借这种手段辅助,林宁或许能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使得天下大治。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让他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
姜太虚面色肃穆到了极致,沉声质问林宁道:“为什么非要采用这种极端激烈的方式?”
林宁看着姜太虚,目光隐隐同情,道:“姜兄,你不是糊涂之人,更不是自欺欺人的人,你果真不知道为什么?”
姜太虚厉声道:“你分明可以效仿蒯家之例,不伤人性命而取物资赈济流民,待到明年,这些流民便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活下去,有何不可?”
林宁叹息一声,摇头道:“若只三千流民,这般做当然没有问题。可现在,青云寨的流民已经有五千以上了,我们不可能只在大山里开辟田地,太艰难也太辛苦了,而且也不可能总让我们几个宗师去偷盗。
姜兄,你真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天地革而四时成,我们是在变革天命,为天下所有的苦难百姓争一条活路!!
靠着束手束脚偷人几个仓库就能成事,你觉得可能吗?”
姜太虚反问道:“难道非要杀的血流成河才能救民?”
林宁摇头道:“姜兄若不忍,以后除非穷凶极恶恶贯满盈者,都可不杀。发配矿场劳动改造也好,我并非嗜杀之人。”
姜太虚怒极反笑,道:“林郎君,你只是一个山寨之人,凭何主宰他人之命运?就凭青云寨如今多了一个武圣,就凭你娘子剑道高深?!”
林宁面色渐渐肃穆,摇头道:“姜兄,侯万千未成圣前,我便在做此事。我娘子未成宗师前,我也在做此事,我很早之前就在云秦古道边行医,尽我所能,救治需要之人。所以,我并非凭的是他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凭的是什么。”
说着,林宁指了指青云寨方向,那一杆树立了许久,但少有人在意的不大旗帜,缓缓道:“我所凭者,便是替天行道四字!是,我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山贼,但那又如何?我所行之事,比临淄城内尊贵的贵族们,高贵何止百倍?我是一个卑微的山贼,我的武功也不高,但那又如何?我行事堂堂正正,我身存浩然正气,纵是魔教妖人,亦为我感化,愿为流民出力。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却只顾忙着在天灾之年兼并土地,收容流民为奴!没错,是那些世家和皇族为这世间的主宰,他们当初就是凭着手中的刀剑,凭着无敌武力,成为了世间的主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在天下苍生头上予取予求,恣意妄为!他们最不该的,是不该连活路都不给百姓留一条,贪得无厌的令人作呕。同为起刀兵,这是我和他们最大的不同!
姜兄,革新天命不是请东道吃酒席,想要不流血做成事,我同意,可那些世家高门们同意吗?!他们愿意我拿去他们巧取豪夺来的财富和土地?你能压得住一个蒯家,你能压得住天下所有的世家?真要那样,他们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蒯家为何暗藏刀兵,为何敢勾连北苍?他们要做什么你真不明白吗?
姜兄,你的道太理想化了,是注定走不通的。而我的道,才是世间唯一可解救亿万黎庶,给予其活路的大道!我所为者,便是为这天下苍生,亿兆黎庶,求一个拨乱反正,搏一个朗朗乾坤!!”
姜太虚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他坚信即使不流血,按照林宁先前的做法,只要坚持过最艰难的初时阶段,就能让百姓自力更生,靠劳作谋求生路。
坚持这个过程,林宁等人或许会很累,很辛苦,但姜太虚已经做好大力支持青云寨的准备,包括运用一些影响力和手段,帮助青云寨获得一部分青云寨周边的土地。
他知道青云寨手里有不少金银,他认为可以用金银去买下榆林城附近的一部分田地,就能极大缓解青云寨的压力。
而一旦能确定这种模式可以成功,那么以他姜太虚的身份和影响力,就可以在齐国相当大的范围内施行这种模式变革。
姜家,本就是大齐十二上上高门之首!
他认为,这种不流血的革新方式,怎会行不通?
唯一有些不妥的,或许就是他用了青云寨的法子,在他大肆推广之后,青云寨将无足轻重……
但之前,林宁已经将水车、火窑的图纸都告诉了他,并明确说过,希望能以此利天下,并不敝帚自珍。
既然林宁有此觉悟,有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意志,就该支持他才对。
而不是如眼下这般,用最不该用的手段,做这等大开杀戒的妄为之事。
在姜太虚看来,林宁这般做,只能是因为知道青云寨将出圣人后,利欲熏心,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他真的大失所望!!
姜太虚冷眼看着林宁,道:“我会另寻一地,按照之前的道路,继续行进下去。若你真正为民谋福祉,就不该再妄开杀戒,造成天下大乱。如那般,最先受苦的,就是天下苍生。至于青云寨……看在之前的份上,除了侯家父子外,我回去后不会说出任何关于青云寨之事,但我最后奉劝你一言,就此收手吧,否则一个侯万千绝护不住你。对世家大开杀戒,三大圣地都容不下你,只会自取灭亡。言尽于此,林郎君,今日之后,你我割袍断义,再无瓜葛,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姜太虚随手挥剑,割裂衣摆前角,随即转身飘然而去。
林宁见之心中一叹:姜太虚是个好人,也是真心想改善百姓生存的君子。
只是他的身份,使得他注定是改良派,因为他不可能革稷下学宫和他自己家族的命,而自己所为者,却是革天之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
随他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