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字脉的风水如何暂且没有定论, 但君无咎这会儿的心情却委实算不上好。
他看着认真写字的离音, 眼神有些深沉, 心里甚至还有些挫败感。
凌一诺和锋少强看着完全没了笑脸的君无咎, 心情不由得都有几分微妙。
过分了吧?你徒弟表现得这么好, 结果你这个师父竟然还不满意?这是变相打他们两人的脸吗?
凌一诺为人正派些,便是心里再不自在也没有说什么,锋少强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直接翻了个白眼。
“我说无咎, 你够了啊!这么优秀的弟子, 你这会儿还板着张脸的,考虑我跟老凌的心情没?”
君无咎沉默许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对阿音不满意, 而是……你们都只关注其表,没有注意到内中的问题。”
他看向锋少强,“都说锋字脉的弟子活得糙, 可哪个活得糙的锋字脉弟子,能随便搭个木板作书桌就写字的?看阿音这样子,这么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过的是什么日子,由此可见一斑……”
凌一诺和锋少强闻言, 都愣了一愣。
君无咎苦笑一声,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只想着她资质好, 若是过早回了宗门, 只怕被咱们这群长辈宠坏了, 由此浪费了她的天资。当年我要走的时候,她不同我走,我狠狠心也就把她放下了,想着多些历练于她也不是坏事。可真看见她学着独立起来了,又觉她受了大委屈……”
说到这个,凌一诺和锋少强也都沉默了。
细细品味一番离音的这个早课,两人也不禁有几分唏嘘之感。
都是为人师长的,倘如自己座下的弟子真的如离音这般优秀懂事,自豪是肯定的,可心里也难免心疼。
凌一诺拍了拍君无咎的肩,“天降大任,必磨其心志。你也是为了她好……”
三人隐在暗处,又静静看了许久。
好半晌,锋少强忽然咦了一声,“我发现了个问题!”
君无咎和凌一诺便都看了过来。
锋少强指了指演武大广场上的众人,道:“从头到尾,这群小崽子们都在围观离音。虽然没人上去打断她,但大家都这么明目张胆、毫不掩饰的,离音竟然完全没受影响吗?”
这个君无咎倒是知道的。
“她是全情投入,屏蔽了外界的动静了。”
锋少强面上就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在宗门内她这样自然是可以的,可在外的话,这岂不是太托大了?万一有什么动静怎么办?事急从权……要是条件实在不允许,不练字读书也是可以的嘛!”
凌一诺一下子就明白了锋少强的意思,便乜着他,“所以你自个儿就是这样好武厌文的做派,还成天怪你座下的弟子不读书写字……这分明就是你没带好头!”
锋少强一脸严肃正经,“我可不是借口啊,我说正经的。无咎,离音这样不太行啊!”
这话君无咎就不爱听了。
对自家徒弟,君无咎是怎么维护都不为过的。他这个做师父的都舍不得说离音一句不是,锋少强一个他脉的长辈,竟然都敢当着他的面编排起离音来了?
君无咎便是知道锋少强是无事找话题,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不痛快了。
锋少强不想看读书写字的场景,这可以。但他就不能起个别的话题吗?说离音不太行……问过他这个做师父的意见没?
君无咎轻轻哼了声,“少强,这话你可得好好想想再说。阿音都自己在外多少年了,难不成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她敢屏蔽外界动静,自然是有依仗的。”
君无咎伸手指向胖团,对两人道:“看见那只睡觉的小兽没?那是阿音的伴生灵兽。你可别小看它。它这会儿像是在睡觉的样子,你要是敢靠近离音身周,又被认定了对离音有威胁……不需离音打断早课,它就能马上扑上去咬你你信不信?”
锋少强丝毫没觉得自己惹了君无咎不痛快,还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哎,我就说她怎么到哪儿都带着这只猫儿呢,合着它还有这种大作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
这话君无咎倒是听得顺耳。
这个话题到了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眼见得君无咎和凌一诺又认真看离音写字去了,锋少强脚下如长草了似的,无论如何也待不住。
他是真的怕了这种舞文弄墨的场面了,这会儿便绞尽脑汁寻找新话题。
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很正经的。
锋少强清了清嗓子,“咳,那个……无咎啊,老凌啊,离音的问己拳法,你们是个什么看法啊?”
这个问题,倒真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凌一诺看向君无咎。
君无咎的神色也有些微妙,“我在阿音身边的那些年,从未看见她打过这套拳法。后来我曾细细问过她这些年的经历,她也没说到任何经历跟这件事相关的。所以说起来,我还真不清楚……一诺,你是怎么看的?”
凌一诺刚想说什么,动作忽然顿了顿。
片刻过后,他的面色有几分古怪起来,“我接到了我师父的传音。问己拳法这事,不止咱们想知道,可能我师父他们也想知道。或者说,可能他们已经有所猜测了……”
——
离音刚结束了早课,就被忽然现身的君无咎几人带走了。
演武大广场上,众人对与离音相关的一系列事都十分好奇,便团团围住了锋字脉的众人,要求来个现场分享。
一旁的凌字脉弟子们则有些忧虑。
离音应该不会就问己拳法的事受到什么处罚吧?虽然他们对自己技不如人这事有些不自在,可私心里并不希望离音倒霉……
这会儿他们对离音也好奇得很,下意识也团聚在锋字脉弟子们周围,想听点有用的消息。
偌大的演武大广场上,一时间到处是离音的传闻。
另一边,离音跟着君无咎三人,来到了沉魁的一座极高极高的山峰上。
四人站在这山中的一个洞口外围。
离音脚下的积雪极深,便是君无咎几人事先以灵风刮蚀过了,剩下的积雪依然能没上人的膝盖。四周的气温极低,人的呼吸之间带出了一团团浓浓的白雾。
站在离音这个角度向下看去,视野里除了缭绕的云雾外,只剩下一片白茫茫落着积雪的山头。偶尔间有风声在人耳边呼啸而过,空空荡荡的,拉出长长的余音,衬得天地间一派寂静苍茫。
高峰,雪,冷风。
这是个让离音完全陌生的地方。
离音这会儿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便下意识看向君无咎。
君无咎对着她笑了下,“没什么大事,就是带你来见见你的师叔祖们,也就是你师祖的师兄们。”
师祖的师兄?这应该离她很远了吧?
拜见长辈实属常事,但事情总得有个由头和时机吧?这会儿无缘无故忽然就来见长辈,又从何说起?
离音看着君无咎,轻轻眨了下眼,显见是没有被说服的意思。
君无咎顿了下,又多说了几句:“可能还需要问你一点事。就比如,你的这套拳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拳法?
是指阿尊教给她的那套拳法吗?
难不成这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离音下意识想追问,但耳边有轰隆隆的响声传来——
洞门开了。
自洞门内传出一道平和的声音,“都进来吧。”
凌一诺打前,锋少强居中,君无咎与离音紧跟其后,四人一同进了洞门。
洞内的视野格外开阔,但气温并没有比洞外好多少。正中的洞顶是打通的,天光自顶部漏进来,照得一室明亮。
有一石桌就摆在这大亮的天光下,石桌旁坐着四个人。这四人听见了动静,同时抬头看来。
他们的视线越过众人,先后落在了离音身上。
离音站得稳稳的,在众人的视线下微微躬身行礼,“弟子离音,见过各位师叔祖。”
未等礼行全,离音便感觉有一股力道稳稳托住了她,让她不由得站直了身。
居中的那人最先开口,声音十分慈和,“无须多礼,你便是离音吧?”
离音抬起了头,看见了一慈眉善目的老者。
她也不觉害怕,很从容地点了点头,“是,弟子离音。”
“好孩子。”那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我与你师祖是同辈人,虽与他不是同脉,但他也叫我一声大师兄。所以按理来讲,你要叫我一声大师叔祖的。”
离音便老老实实叫了人。
这位大师叔祖又问她:“你可会下棋?”
下棋?
离音有点诧异。
不是要问拳法的事吗?这下棋又是什么走向?
离音转头看了君无咎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我会一点。”
石桌旁一点微光闪过,很快就出现了一副棋盘。
是一副残局,看起来刚下不久。
离音坐在了这位大师叔祖对面,摸了手边的黑子,紧接着落了子。
一室寂静,只余偶尔落子的咔哒声。
棋局过半,正是杀得胶着时,这位大师叔祖忽然又开了口,“老朽与你讲个故事如何?”
离音心道一声:来了!
她也不感惊讶,恭敬地拱了拱手,“晚辈洗耳恭听。”
这位大师叔祖脸上的笑便更深了,“是一个很老的故事了。故事大约发生在十多万年……”
十多万年前,那场大战落幕后,渊南境封闭,人妖魔三族中卷入这场战事的高阶修士被渊南沈谈屠戮殆尽。
不提这些人该不该杀,只从结果来看,许多宗门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宗门的砥柱,正是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时候。
战事刚歇,修真界的秩序一片混乱,正是需要□□的时候。
沉魁在这一场大战里,站在了渊南这一方,本身也损失惨重,但他们的高阶战力并无遗失。于是渊南境封闭后,沉魁便站了出来,做主牵头,对修真界内的秩序进行□□。
有了沉魁的震慑,失去了高阶战力的宗门因此得以保存下来。
修真界进入了缓慢的恢复期。正在这个时候,沉魁战力的第一人,与渊南沈谈同时代的人黎尧,召集当时沉魁七脉的脉主,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要离开宗门,进行跨时空旅行,归期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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