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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卫府前院偏厅,宁王正浅酌着一盏香茗,水汽氤氲,卫明沅远远瞧着,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好敛容步入厅内,向坐于上首的赵氏请安,又向宁王问好,礼数周全,神色乖巧。

要不是宁王曾见过她毛燥的样子,怕是要被她这副乖乖的样子所迷惑。说来,宁王统共只见过卫明沅三回,头一回他假寐,她初来乍到不拘小节,第二回在宫门前马车里,他蓄意作弄她炸毛,第三回她躺在病榻上,他说她笨,她却不服气……卫明沅展现在他眼前的模样从来都不是乖巧,如今这般倒是新奇。

察觉到宁王投注于自身的视线,卫明沅有些不自在,抬眸看向赵氏。

赵氏看宁王眼睛不错地盯着自家闺女,略略有些不安,先前她便瞧出女儿因为那荣秀兰之事有些触动,如今看来,王爷似乎对女儿也并非无意?这可如何是好。

她轻咳一声,把闺女唤到身旁来,执着她的柔荑笑言,“王爷听说你大好了,特意过来看看,你前些时候不是说想向王爷道谢吗?如今,机会可来了。”

宁王早在赵氏将卫明沅唤到身侧之时便把目光收回,卫明沅顿时浑身一松,闻言,向宁王娉娉婷婷地一礼,“明沅谢王爷挂怀,劳王爷亲自走一趟,明沅惶恐。”

宁王好整以暇地看着卫明沅端着姿态向他道谢,忽而很想拿那逗猫棒,像逗那波斯猫一样挠她的下巴。

思及此,嘴角不禁轻扬,混不在意地言道,“无妨,原就是本王贸然拜访,叨扰了,卫小姐不必拘束,若因本王而让卫小姐受累,违了这一趟探视的初衷,反倒不美了。”

卫明沅不言,看向赵氏,赵氏于是臻首轻点,和颜悦色地言道,“王爷和善,你也莫要拘束太过了。”

卫明沅应声是。

这时,许嬷嬷进来向赵氏禀报有管事急着求见,赵氏无奈,只好向宁王道一句抱歉,让卫明沅好生招待王爷,莫要怠慢了云云。

管事所谓的急事又哪里比得上招待王爷重要?不过是一个让卫明沅与宁王独处的借口罢了。赵氏如此知情识趣,宁王哪有怪罪的道理,至于卫明沅,也只是身子微微一顿,便应下了招待宁王的任务。

待许嬷嬷带着伺候的仆从退下,卫明沅顿时又紧张起来。宁王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卫明沅隐约有些猜测,也想借此机会向他挑明暗卫之事,被人盯着,她有些不舒服。

不过,在挑明暗卫之事之前,有一件事更为重要。

“荣秀兰之事,明沅谢王爷费心,王爷之恩,明沅感念在心,莫不敢忘,若王爷有用得着明沅之处,明沅定当竭力以报王爷的恩情。”不管宁王是出于何种心思处置荣秀兰的,又是否拿了那梅花,她都合该就此事郑重言谢,如此,方能心安。

她的话情真意切,宁王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却仍旧端着架子开口言道,“本王既说了把她送与你做生辰礼物,便不需要你的道谢,何况,本王已得了个好的,再向你讨要别的东西,倒显得本王无理了。”

他不着痕迹地提起别的东西,卫明沅心思一动,故作不知地追问,“不知王爷所言别的东西是?”

看着她装傻充愣的样子,睁得圆圆的眼睛犹显可爱,宁王的嘴角不禁漾起一抹笑来,不答反问,“你失了何物,难道不知?”

宁王不接招,卫明沅有些郁闷,可很快便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呀,我房里近日确实丢了一枝梅花,难不成王爷便是那偷花贼?”

说完了才仿佛意识到不对一样,轻打了一下嘴巴,向他讨饶,“瞧我,口直心快,竟说错话了,王爷怎么可能是那可恶的偷花贼?都怪那贼人太可恶,一声不吭半夜闯进来,吓得我心肝儿颤,说起他来才会口不择言,万望王爷海涵。”

宁王终于见识到了她装傻充愣、堵得人不知该如何接话的功夫,以前听线报说她这般对待那卫明昭,他还挺可乐,如今轮到自个身上,竟无奈失笑。

“本王自不是那偷花的贼人,不过你那枝梅花如今的确在我房里,本王的人自作主张,晓得你有意将那梅花送与我,便不打商量就帮忙了,惊到了你,着实不该,本王已重罚了她,若阿沅想要出气,我再将她交于你处置如何?”宁王可不是卫明昭那遮遮掩掩顾忌面子的,卫明沅这般意有所指,他便坦荡荡地将事情摊开来,可不会再给她暗戳戳嘲讽的机会。

事情过了明路,还打着“帮”她的名目,卫明沅嘴角顿时一抽,至于他说是他的人自作主张而非受他指使的话,她却是信的,因为他没有必要因为一枝梅花而把自己的人暴露。既然,他说已经罚过了,且是重罚,她若是再追究,便有些得理不饶人了,于是只能将偷花之事轻轻放下。

可身边被安插了暗卫一事,却不能就此放过。

“我相信王爷是最重规矩之人,必会还明沅一个公道,只是明沅这为何会有王爷的人,不知王爷可能为我解惑?”

自打被赐婚以来,卫明沅便料到宁王会在她这边安插人手,可能是暗卫,也可能是府上有他的人,因而一直小心翼翼着,即便在房间里独处,也不敢全身进入空间,偶尔从空间里取东西也得跑到净房里头去,或者是半夜睡觉的时候心念沉入空间里头,总之,多有不便。

如今因为梅花的事,暗卫的形迹暴露,她拘谨之余也松了一口气,想要借此机会和宁王谈谈,看能不能把他们调离身边,起码,不能如梁上君子般日夜盯着,换了谁都不会舒服。

宁王晦涩地看了她一眼,大约明白今日是糊弄不过去了,其实不是不明白,否则他不会亲自走这一趟,只是想要看看她的态度。

如今她挑明了,他却也不打算遮掩着,只是,他好奇的是,为何是现在,而不是过去。“他们的存在,你不是早已知晓?以前没有提,为何今日却非要问个明白?”他问。

卫明沅默了默,眉头渐渐聚在一起,宁王眉梢一挑,又问,“是因为那枝梅花?”

卫明沅盯着他敲打桌面的手指看了会,淡淡地开口言道,“是,也不是。他们,神出鬼没,吓到我了。”

“所以,你是不能接受他们神出鬼没躲在暗处盯着你,而非不能接受身边有我的人这件事?”宁王很好地抓住了重点,反问。

卫明沅听了,眉头更是皱得死紧,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细细回想方才的对话,很快就发现自个又被牵着走,于是回神,直直地看向宁王,“王爷在顾左右而言他,一直试图从我这掏东西,挖空我的心思,试探我的底线,缘何在我身边放人却一直没有回答,未免太不厚道了点。”

还不太笨,宁王暗暗评价。至于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却并非他有意避而不答,只是他习惯于扭转局面,让自己处于有利位置,达成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就好比方才,若是卫明沅不加思考,回答了是,那么他便有理由继续在她身边安排人手,只不过不是偷着来,而是过了明路;若她说不,他也会问个究竟,最终达成目标,总之,结果于他而言不会坏到哪里去。

他那样的经历,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从自身出发的时候多,为别人考虑的时候少,一回两回,卫明沅可能会吃亏,可次数多了,却未必不能发现问题,她只是慢半拍,不是笨脑袋。

除去还算偶然的第一回碰面,细究起来,宁王与她的几次交集,似乎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些目的,宫门前的那次不必说,肯定不是纯粹因为对她好奇才邀她上的马车,后来送她玉树,除了告诫洋洋得意的她,未尝没有试探她是否知道身边有他的人的想法,再后来,郊外的庄子上,他来看她,除了关心的话,他也曾不经意地试探她是否会凫水,至于处置荣秀兰的事,想来也并非全是为了她……这一桩桩一件件,使得卫明沅在面对宁王时总是不能彻底敞开心扉,要不然,很容易就掉坑里了。

她长叹一口气,“王爷今日来,揣着什么目的,又想要达成怎样的结果,何不直接与明沅言明,看我能否接受?”

宁王察觉到她的情绪不高,浑身疲惫的气息,因为他……心里顿时说不清什么滋味,从来不知解释为何物的他,竟为自己分辩起来,“从前在你身边安插人,只是想要了解你,后来,出了落水的事,本王才把暗卫调到你身边,吓到了你,抱歉。”

这已经是宁王最大的坦诚和让步了,卫明沅却不打算就此揭过,她对他笑着,笑得有些凄然,“在王爷心里,明沅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只是能够活命的吉祥物是吗?想要了解我,方法多的是,可王爷却选择了最为无礼的一种,至于说保护,若是王爷与我商量,我也并非一定会拒绝,可王爷还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来,若非出了梅花的事,王爷恐怕如今也不会坐在这与我坦诚。我并未怀疑王爷会对我不利,只是,王爷这般,实在叫人不敢交心。”

宁王不会承认自出了鲛人殇的事,又从慧然那得知了太后的谋划以后,变得不再轻信别人的同时,也缺乏一些安全感,凡事谋定而后动,在了解清楚卫明沅这个人之前,轻易不会将最真实的自己交代出去。

见他缄默,卫明沅有些黯然失落,她看着茶盏中沉浮的叶子,与他说了实话,“秘密,我也有,我虽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却从没试图掩饰什么,但这并不代表我不需要空间,不需要被尊重。”

宁王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有些微涩,又好像可以期待些什么,若是,若是……

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有些什么横亘在喉间,叫他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两句话,

我对你纵容,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同样的,

我给你自由,也不代表你能够离开。

so,大宁宁,你要怎么办呢?

第30章 开门见山

“你不喜欢那些暗卫,本王会将她们撤回。”挣扎许久,最终也不过一句对那些暗卫的交代。

方才见他欲言又止,卫明沅不是没有过期待,只是,终究还是失望了。

“好,我知道了。”她语气淡淡地道。

宁王的心因此而堵得慌,唇舌有些干涩,他哑然失笑,他何曾如此犹豫不决?又何曾如此被动过?

“我并未将你只当做吉祥物,若真是那样,在知道你是慧然所言的有缘人之时,便可以不管不顾地将你撸到宁王府,像养只宠物一样关着就好,实在不必大费周章地请旨赐婚,时刻关注你的动向,说那些话,送那些礼,做那些事。

因为暗卫的事冒犯了你,惹你不快,抱歉。空间和尊重,你想要,我许你便是,只是,许多事情都是相互的,你若是想要我的坦诚,是不是也要拿坦诚来换?我之事,你似乎知之甚详,自己却一如既往地神秘,实在不公。”

宁王虽然总是想要将她禁锢,将她的羽翼剪去,可实际上却从未如此,他对卫明沅的感官和心思很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他却能坦荡地告知于她,他从未将她只是当做吉祥物。

即便是吉祥物,那也是一个渺茫微小的希望不是吗?

听了他的话,卫明沅有些愣怔,从王爷的身份地位来看,他对她的确算得上关切和一个好字,她之前便是因为这些好而刻意忽略那些试探和不够尊重,可人总是贪心的,而让她变得如此贪婪的,却恰恰是这些好,她开始对那些试探和不够尊重变得不满。

察觉到自己心境的变化,卫明沅心惊之余也在苦笑,不是应该把人救了以后各自逍遥吗,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

面对宁王探究的眼神,卫明沅深吸一口气,再次问起了很久以前就问过的问题,“若明沅真能活王爷之命,令王爷平复如初,王爷有何打算?若最终还是违不过天命,又将置明沅于何地?”

从前问这个,是在纠结宁王值不值得救,该不该救,如今再问,却是衡量,该不该与他坦诚。

宁王眼睛微眯,没有放过她方才瞬间的怔愣和懊恼,以及最后咬牙下定决心的神情变化,略一沉吟,便给出了能够给的答案。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未将痊愈的希望寄诸于你身,但我既请旨赐婚要了你,不管最后如何,都不会弃你于不顾,你要相信,我不喜欢亏欠,同样,也不喜欢阴谋诡计。你的直率,我很喜欢。”

这无异于承诺的话,叫卫明沅浑身一松的同时,也心跳加快,脸颊绯红,她贝齿咬着下唇,眼眶热乎乎的有些无措。

“卫明沅,如果你真不愿,此时悔婚还来得及,皇上和太后那里,我会解决,不会迁怒于你,也不会叫卫家因此而遭殃。赐婚的时候,你没得选,如今,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不管如何,我都成全。只是,一旦选定,便不要再后悔。如何?告诉我,你的选择。”宁王还是那个宁王,在一番剖白过后,坦荡地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可答案,似乎从来只有一个。

卫明沅再次掉进宁王的陷阱,明知只要说个不字,便能远离那些纷扰,可事到临头,她却迟疑了。

她苦笑,“王爷如今再说这个,未免太晚了些。”

“只要有心,一切为时未晚。”宁王一语相关道。

她紧抿着唇,许久才问道,“不是把我当做吉祥物,那又是什么?”

宁王不答反问,“那么你又把我当做什么人来对待?”

卫明沅一怔,这个问题,她还从未曾细想,如今一想,却是笑了,“于我而言,王爷便只是王爷罢了,只是一个普通人,若真要说与旁人有何不同,便是王爷是明沅未来的夫婿罢了。”

不是废人,也不是短命鬼,只是一个普通人?呵!

宁王眼睛一动,嘴角微勾,挂着浅浅的笑意,“那么,我亦然。”

“所以,你如今可要将本王从未来夫婿的位置上拖下来,变成与旁人无异的其他人?”他不像卫明沅,容易被其他话题绕过去,最终还是回归到了这个至关紧要的问题。

“我如今还不打算改变主意,不知可能将这选择权保留到以后?”卫明沅很是坦然地表明,“以后的事,谁也拿不准,不是吗?”

“你似乎忘了咱们的婚期很快就要到来,你要把这选择权保留到何时去?何况,你以为,你今日既然选择了留下,我日后还会放你离开?阿沅,你今日不逃,以后便没有机会了。”他定睛看着她,神情严肃,可见说的并非玩笑话。

被他如此专注地看着,卫明沅忍不住屏住呼吸,可最终还泄了气,“王爷压根就没想过让我逃开,不是吗?我又何必挣扎?”

“你想要我的坦诚,我便与你一句实话。即便希望渺茫,我还是希望能够活得久一些的,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我的确不曾想过轻易放手,可心甘情愿和被逼无奈,终究还是不同的,我想要的,也只是你的心甘情愿罢了。你这样说,是真不愿了,是吗?既如此,我稍后便进宫求皇上收回成命,不会委屈了你。”以退为进,宁王的确不会轻易放卫明沅而去。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从最初的坦诚并非将她当做吉祥物,到后头承诺不会弃她于不顾,到最后坦言自己的惜命,句句诚挚,卫明沅哪还有招架之力?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王爷今日的话,明沅都记住了,也希望王爷也能记住。”

“本王从不打诳语。”知她放弃抵抗,宁王笑了。

“王爷一言九鼎,明沅信了,只要王爷不负我,我便一直赖在王爷身边好了。”她于是也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得到自己想要的,宁王的心情显然很好,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卫明沅迟疑,总记得上一回两人靠得近了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不知今日又是为何。上回尚且在逼仄的车厢之内,没有旁人,今日却有仆从远远地守着,她不敢贸然靠近。

“不是要坦诚相待吗?我的未来王妃。”他说完好整以暇地等着。

卫明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最后一咬牙上前坐于他身侧的位置,“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胆子倒是挺肥。宁王摇头失笑。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脉上,待觉出其有力的脉搏才收回了手。

“你既然不想逃,便要好好接受你未来王妃的身份,包括这个尊贵的身份背后的凶险。荣秀兰只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不是我看轻了你,而是,你自保的能力尚且差了些,如此,你还坚持不要我的暗卫吗?”她想要尊重,他便与她有商有量。

卫明沅不是蛮横不讲理的,宁王心平气和地与她商量,她便也细细咀嚼他的话,辨别真假,衡量利弊,思考对策。

“可我不喜他们环伺在侧。”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

“那么,我将他们调到明处,做你的侍女如何?”他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说,很快就给出了另一个提议。

闻言,卫明沅着实惊讶了一番,“她们?你方才说的是侍女,而不是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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