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噩耗传来,整个红袄寨甚至宋盟都号称“强攻第一”的骁将吴越,居然毫无征兆、并不轰烈地死在了战场外的暗杀下。
擎天支柱的率先坍塌,引致邓唐之战全盘崩溃,南宋军民不得不狼狈渡江、其后被金军二十比一围在襄阳……
不可能有谁去怪责吴越,但怎会没人私下忖度:红袄寨竟这般不堪一击?失去个吴越就完全不能看!
用不着黄掴多加灌输,杨鞍的心里多半有芥蒂,他因这邓唐之败与林阡有了二度疏远,不过,其中更多的是对吴越的惋惜和对林阡的歉意,以及对红袄寨李思温等兵将拖旁人后腿的惭愧……这样的疏远,更在于杨鞍对自己的苛责:“唉,思温原是稳重之人,此战竟然大失水准,我看错了他。”
“不能再任由宵小逍遥法外,不可教阴谋诡计坏了大局……”而因为有着预设的立场,江星衍闻讯立即就咬定了,吴当家和姜蓟的死如出一辙:吴越石磊夫妇是被内奸向金军出卖了私人行踪!
再不行动,就会有更多的前线将士受害!才垂头丧气消停没多久的江星衍,又开始为指证李全奔走——观点或许是对的,流程却大错特错,然而江星衍深陷黄掴的圈套而不自知。
吴越之死,说来确实波云诡谲。表面看他夫妇俩是被完颜君附下令、乌古论庆寿戕杀、移剌蒲阿出于敬佩极力保留全尸;但同期偏巧发生了完颜瞻和吴曦堂弟吴晛的暗通款曲,以至于洛轻衣遭完颜江山击杀、邓州据点被完颜匡轻易攻破……也刚好是那一晚,金国的郢王豫王曹王三府发生内部权斗,身为郢王驸马的宋谍“惊鲵”莫非变节投敌;此外,先前被吴越搭救在盟军的豫王府第五段亦心下落不明……
干扰项实在太多,包括吴越临死前自己都曾犹疑,我和磊儿随身的信弹竟不见了,明明就在不远驻扎的麾下们迟迟听不到动静,出卖我二人的凶手到底是谁?“鱼张二?胜南死忠。李思温?鞍哥死忠。吴曦?韩侂胄死忠。胜南、鞍哥和韩侂胄,无一不在坚定抗金”……
命案成悬案,止不住的谣言纷纷,对于林阡来说,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曹玄去探吴曦口风,他觉得吴越之死很可能和吴晛吴曦有关;而对于其它人而言,与其猜鱼张二或李思温这些四五流人物,还不如猜林阡或杨鞍来得实在——这也是曾有前科的杨鞍,怕林阡不够信任他的根因:他杨鞍也有嫌疑。
然而,莫非和段亦心,却直接把林阡架在了最高的嫌疑之火上。
充斥不绝的“林阡害死吴越”,一开始还是“盟王事前不知情、事后包庇祸首莫非”或“策划金军内斗却能力不足、不慎害死了吴当家”,到柏树林事件之后竟变成“授意安排红袄寨败仗、间接害死吴当家”甚至“串谋曹王、故意害死吴当家……”江星衍在山东怎么看怎么觉得恶人先告状?
对李全指证的声音,虽逐渐有了刘二祖、杜华等伙伴的支持,可是却淹没在各种各样的传言里越来越听不见,甚至因为江星衍前期的错误举措而显得是林阡在欲盖弥彰!吴越之死,俨然将杨鞍和林阡三度推离:胜南,你该不会真的处理不当或能力不足……
虽然那段时间杨宋贤、李君前纷纷靠近山东想要帮林阡解释,可李思温、石硅的先后归来却带着对林阡的失望,令杨鞍尽收眼底从而左右摇摆——李思温和石硅当然是失望的,林阡和徐辕没有将莫非治罪、更加把段亦心保护得妥帖!尤其柏树林里林阡维护莫非和段亦心的表现令红袄寨将士寒心!
这个时间点,恶人再将凤箫吟的身世旧事重提,把段亦心的身份多番宣扬,林阡“串谋曹王、故意害死吴当家”显得是怎样的顺理成章?!
“杨二当家留神!柏树林里的宵小,必然有李全安插的人啊!”心虚又心急的江星衍越帮越乱。越想把李全揪出来,越显得是对李全的反咬,因为他根本没有真凭实据,曾经有过却已然错失!
“胜南,你对我的猜忌,到底有多久了……”杨鞍被江星衍的激烈表现提醒,猛然发现,为什么杨宋贤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为什么李君前近几个月会将发展重心偏向淮北……四度疏离,痛心疾首:胜南,你怕鞍哥多疑、多心、像两年前一样连累红袄寨,所以对于李全的怀疑和管控,你竟宁可信任李君前江星衍那样的外人、也要将鞍哥蒙在鼓里是吗!
是的,哪是对李全、根本就是对我杨鞍的猜忌!结合李君前的到场,这时候杨鞍再回头想吴越之死、想邓唐之败、想江星衍对李全的无理调查,怎可能不觉得那其实是林阡冲着自己来的!往最好的方面想,那也是林阡不信任自己的眼力,毕竟李全是自己一手提拔、和李思温一样属于用人不当!往最坏的方面想……杨鞍不敢再想下去——
难道真要我信了柏树林里的那些卑劣言论!?难道真要我重拾两年前对你的猜忌,你林阡玩弄权谋害我兄弟,李君前根本是你派来瓜分红袄寨?难道真要我承认我看错的其实是你林阡?!不,不对……杨鞍一生都忘不了,当年所有人都想将他杨鞍处死时,那个平素不善辩解的林阡,为他辩护时的口若悬河……林阡怎么可能是那种歹徒!!谁猜忌也轮不到杨鞍!!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不是吗!当年的林阡并不是曹王驸马,当年的段亦心也不是战狼之女,当年众兄弟之所以反目后还能走回到一起,是因为核心的几个当家虽然历经万难都总算还活着!此番,为何偏偏最先战死一个最关键的吴越,被金军公认“有此人在一天,山东之寇都不能除”的吴越……怎不教杨鞍心乱如麻!
好在,宋贤的归来总是有效,他与同期回到山东的郝定、彭义斌合力,给林阡和杨鞍稳住了从来就过命的交情——好,胜南,你日理万机,等你打完仗来山东,我再听你用言行解释!姑且相信,柏树林的宵小都是构陷,李君前只是你来限制金军;凤箫吟在两淮和陇蜀皆护着宋民、山东之战更曾与红袄寨患难与共、她根本不是什么金国公主;邓唐之败、吴越之死,段亦心和莫非也全都只是巧合……
可就在那时,承受“冤屈”久久不语的李全突然出手,将那个一直死缠烂打着他的江星衍,暗中送到了楚风月大军的铁蹄之下……灭口!
无巧不成书,江星衍没死成。
那也不算巧,作为楚风月的上级和全盘计算的幕后,黄掴怎么可能会让江星衍轻易死?
黄掴指示楚风月,将江星衍奇货可居,可加速对山东的收复。
楚风月立即会意,竭尽全力为江星衍医治。
江星衍没教金军失望,昏迷时呓语了不止一次“李全害我”,清醒时也和昏迷时一样魔怔:“李全是害群之马。”
楚风月大喜过望,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当即挟持着半昏半醒的江星衍大军压境。近年来她在东线金军最有威望,近至济南、泰安、青州、潍州,远至沂蒙、胶西、海州、邳州,死忠无处不在,声势直追昔年楚风流。
这位楚将军名不虚传和她长姐一样优秀,直接借江星衍为契机,临阵强拆山东群雄:“江星衍,你且说说,红袄寨兄弟再也不是昔年那样的情比金坚了。”
“情比金坚?呵呵,李全他,昔年害死姜蓟和吴当家,今次又想害死我……”江星衍没有被绑缚,没有被刀架在脖子上,只有那隔着一条楚河汉界的目光涣散,“证据?要什么证据,我江星衍就是证据……”
“听见了吗杨二当家,哪有什么兄弟至上,不过都是一己之私!”楚风月冷笑,私底下她也一直记恨杨鞍,拆散了她和徐辕。
“好你个江星衍,被俘变节降金!”杨鞍怒不可遏,全因自己信仰的兄弟情被江星衍当着千军万马的面不知轻重地拆了个分崩离析!!
若非李君前、杨叶、慕容茯苓这些淮北帮会领袖及时救场,后果不堪设想,饶是这般给了红袄寨救命之恩,身为盟军的李君前等人也不能包庇江星衍的所作所为……真就是变节降金无疑!
接下来,楚风月、纥石烈桓端、束乾坤、仆散安贞四个十二元神,对着这样一个外强中干的山东红袄寨,怎能不势如破竹、屡战屡胜?山东群雄好不容易扩张起来的地盘,竟眼看着又要交还给敌人……
杨鞍与林阡之间的五度疏远,萌生于江星衍的破坏大局,爆发在与此同时的妙真归来。昔年为了追求林阡宁可抵抗号令远赴陇陕的妹妹,居然一声不吭流着眼泪心事重重地离开林阡回到自己身边,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却无疑加重了杨鞍的思虑:胜南,你不会不知道,妙真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你……到底把她怎么了!你该不会真的成了舆论里六亲不认的“灭世之魔”……
精神象征,跌得无声无息,却是粉身碎骨。
两年前红袄寨一度面临过崩溃解体的危局,当时的林阡,极力用自己的个人威信去制衡那些邪恶私欲和零碎党派,希冀最终能从他这个人过渡到“兄弟之情”与“抗金之念”……不过理想往往比现实要美好,那场山东的最终决战由于小牛犊被人掳走而仓促发生,过程中红袄寨群雄体现出了对林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他身边”的极端在意,令金军察觉出“红袄寨实际并不止维系于兄弟情义,更维系于他林阡这个人”——
完颜永琏、岳离和仆散揆一致认为,红袄寨并没有跨过那个“过渡”、反而悬在了这样强烈的个人崇拜上,使得兄弟之情成为了一个“危险的平衡。”
“世上没有永恒的稳固。”“他年,未必信仰还维系于林阡,稳固的情谊便会开始有裂痕,曾经的私欲就敢再找回来。”
这个“他年”,终于到了。
且不谈凤箫吟的身世与抗金抵触,且不谈段亦心和莫非会指向林阡害死兄弟,就算大圣山前后的青面兽自己,用倒行逆施来形容也其实并不为过,只不过徐辕、凤箫吟和柏轻舟都能宽容和救赎而已。谁想,报应会发生在几个月后隔得最远的山东……
可叹,林阡曾费尽全力让山东群雄摒弃私心达到了和衷共济的“共性”,却正是在他为了举国大战分身乏术的关头,他这个精神象征被宵小们一步一步推(谐)倒。当初被完颜永琏预言“不是猢狲,个个都有野心”的红袄寨,每个人,眼看就要彰显出“个性”,一个接一个原形毕露,终究走上分道扬镳的路……
似乎大势所趋?却岂能听之任之!
“山东之战,该结束了。”六月初,徐辕带着昔年黯然离场的不忿,又一次回到这暌违已久的齐鲁群山间。
注:本章可链接到第1169、1172、1447、15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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