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没事就好,却不知徐辕那小子怎样了。”飘云星衍走后,邪后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叹,真是叹到了诸将心坎里。
“这真奇了,邪后竟会为了天骄担忧。”林阡淡笑,他记得当年魔门与短刀谷不和之时,邪后凡事都同天骄对着干,被吟儿笑说争宠。如今忆及,恍如隔世。
“嗯?”邪后没想到他这时候还笑,不由得一愣;逐浪听出音来,喜问:“林兄弟知道天骄他在哪?”
林阡点了点头:“现阶段的战报里,一直没有那几个人。他们在哪,天骄就在哪,总之还活着,没有性命之忧。”林阡说时,逐浪邪后反复回味,陈旭蹙眉,即刻知意:“纥石烈桓端、束乾坤……”
“楚风月!”逐浪邪后相视而惊。
其实众人都猜测过,柳五津的重伤、天骄的失踪和月观峰的被克太巧,会否是这几个师兄妹合谋。
虽然此番黄掴封锁消息厉害,海上升明月的细作一直得不到杨宋贤等宋军关键人物的下落、对于吟儿柳五津等人消息也滞后不少,但自然能较快得到金军阵前主将的情况——他们传达给林阡的作战金将中,自始至终没有纥石烈桓端、束乾坤这些名字。
这些人,不可能休整去了,当邵鸿渊打天外村还吃力,当黄掴等人虽然翻身但终究还没有赢定大崮山,当山东之战还未能完全颠覆更别说彻底烟消云散。
当楚风月在腊月廿九的一系列事件后始终不曾回宋……
先前众人就推测说,楚风月当夜与纥石烈桓端之密会,是否就是为计划对月观峰谋夺?然而若真串谋,纥石烈桓端、束乾坤这些将领,为何不继续作战?楚风月若真是敌人,为何也在那时起蛰伏?疑云重重。
而林阡抽丝剥茧,只见那“腊月廿九徐辕失踪”之后,战事里就一直是“解涛黄掴封锁月观峰”,“仆散安贞围堵柳五津”,“轩辕九烨徒禅勇打向摩天岭大崮山”,“邵鸿渊凌大杰困冯张庄”,从不曾有过纥石烈、束乾坤。这两个重要将领的行踪,全被战事掩盖了过去,他们与楚风月徐辕之间,却明显存在着诸多联系——若非因此,不会失踪。
一直没有天骄的踪迹,但结合另一些人的失踪换角度剖析,天骄的踪迹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他们理应是看守着天骄,亦可能别有内情,总而言之,天骄还在。”林阡说徐辕暂时安全,诸将这才松了口气。
“还活着,却是在哪里?”海逐浪尚存忧虑。
“月观峰。”陈旭当即悟出,没错,对于海上升明月而言,阵前金将最易传达,阵前宋将较易探知,最难寻找非阵前宋将,次难则是非阵前金将。然而,即便不在战场露面,束乾坤他们只要在冯张庄摩天岭等地,哪怕真是休整,还是能够被细作剔出来回报林阡的,再滞后也不至于这么久一点音讯都没有。除非,他们在那唯独一处——
月观峰,作为第一个也是一直在被颠覆的战地,从一而终被金军裹得最严,情报最难通达,战况亦比冯张庄、摩天岭扑朔迷离得多。林阡在向邪后等人阐述之时,还一度传来月观峰境内金军宋军又开始混战。那般动荡,必然使搜寻难度远高于别处。
“是了,否则不会八天都没消息。”海逐浪点头。
亦直到这正月初七的晚上,林阡才通过细作进一步探究的月观峰内部之事,得悉个一二来:八天前,楚风月居然回到金营作乱、并直接将她的两位师兄拿办!听上去近乎有些荒谬,然而海上升明月反复查探,终证实这是真的,“因今日之战金军极度凶险,楚风月和她的两位师兄才亲临作战。”
没错,楚风月出现在了金营。
所以,前些日子,她真的拿办了纥石烈束乾坤……?难以置信,却解释了一切——
腊月廿九当夜,徐辕受害昏迷,当时围攻他的杨鞍、纥石烈、解涛、束乾坤,竟无一人愿意再给他一刀将他杀死。
杨鞍是心还不够狠,解涛则打完掉头就走,束乾坤对徐辕由衷敬佩,纥石烈因楚风月克制了杀机。主将都没杀徐辕,各家麾下谁敢对这武林天骄动手?竟都被那一战的冯虚刀威慑,徐辕连败都败得如此骇人。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黄掴,亦了解,若能将徐辕为人质,或令其阵前受辱,岂止能将月观峰宋匪拆散,更会毁灭整个抗金联盟的军心。谁教武林天骄是南宋江湖几十年的威信。
然而,正与束乾坤、纥石烈在帐中谋划的关键时刻,突如其来被那人一刀破帐直接闯入,那人轻功高强魄力非凡,那人也智谋卓绝将帅之才,那人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不仅靠武功,还指使了她昔日部下引开了守卫重兵,因此黄掴等人与她照面之时,再无任何外人可以打扰。那个人,楚风月。
那帮宋匪都不知道,月观峰惨厉失陷之前,金军内部曾经出现过这般乱事,差点耽误了大军压境和随后翻盘。
也许是入夜前的苦苦挽回无果,使得楚风月的那些部下,在楚风月主动归来之时大喜过望、争先恐后表现,竟把黄掴纥石烈各自亲兵打得措手不及。
楚风月回来了,楚风月却显然不是主动归来,那一刻,她一袭夜行衣衬得肌肤如雪,眉梢却全是恨,眼中也含着仇,无视了黄掴和束乾坤,冲着纥石烈桓端厉声喝:“把徐辕交出来!”
是恋人之间的心灵感应?抑或楚风月想通了往回走正好就已经撞见了那场激战所以她蓄谋?再或者她是赌气往金营走却从得胜金军里听到了只言片语?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楚风月记得那夜之前她才和纥石烈桓端释怀成真,那夜之前她因为纥石烈桓端而与史泼立产生误会引发伤人,那夜以后,这个令她甘心不向史泼立甚至徐辕低头的根因,这个令她尊敬了多年最后还存在了愧疚的师兄,居然变了一个人向着她最爱的男人下杀手!
“把徐辕交出来”,当时,楚风月的部下明显是受楚风月蛊惑,没听出楚风月的回金营不是自愿而是为了徐辕。纥石烈桓端来不及辩驳,楚风月的心腹们就已涌入将中军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见此情景束乾坤显然大怒:“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造反吗!”
“将他二人都拿下!”楚风月亦是怒不可遏,矛头对准的原本只有纥石烈桓端,却因为束乾坤的插嘴而顺带。
黄掴没有反对,黄掴听之任之,这在世人眼里几乎荒诞的行为,黄掴做了。黄掴对其后冲进来的精锐们摇头举手,示意让他们退下,默然准许了楚风月拿人。
旁人眼中或还看不出什么,黄掴却看见了:楚风月和金军还藕断丝连。怒气当头她完全就是为了徐辕一个人,但冲动之下寻求的靠山才是最亲近。他默许楚风月拿人荒诞吗?楚风月先跟她旧部建立信任本身才荒诞!
楚风月这喝令喝得那么理所当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理直气壮,当然了,她的潜意识里,她还是那个威风赫赫的楚将军,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都是顺她的人,一旦逆她就该伏法,她不经意间就动用了她在金军中高过纥石烈等人的权力——一直以来,楚风月在十二元神乃至花帽军中的地位,都等同于楚风流之于南北前十,因为,她们是完颜家的干公主。
可惜这一切,楚风月自己根本没意识到。黄掴挥手让众将士退下后,真依言将纥石烈、束乾坤弃置,亦将徐辕交给了她的手里。其一黄掴是为了消除内乱、机不可失他必须立即攻打月观峰,其二,是扳回楚风月。整个山东,楚风月是他最器重的将才。如果说今次作战没有楚风月也一样能战,但黄掴作为一方统帅,怎能只着眼于眼前,而不放目于将来。
楚风月必须回来。她踏入这里,黄掴就决不准她再回宋。
楚风月当然不糊涂,她存了三分清醒,否则她一到场定然会将黄掴也喝令拿下,自讨苦吃,自寻死路,很明显楚风月还知道黄掴不能触犯否则救不了徐辕,冲这一点,黄掴知道这就是楚风月与他在央求:你把徐辕活生生地给我,我回来就绝对不走,安安稳稳。楚风月眼里有他这个上级。
但,楚风月,我要的不是你跟我央求,而是你跟我交易。我把徐辕活生生给你,你回来就给我守住月观峰。
当然了,黄掴没这么跟她说,楚风月不是容易强迫的人。黄掴了解得很,所以第一刻,黄掴选择的就是,放权给她。
放权给她,责任也跟着给了她,哪怕她不要。楚风月拿人是为了解气、泄愤,黄掴准她拿人,则是为把纥石烈束乾坤的职责移交给她,悄然而然。这个职责,就是月观峰据守。
如他所料,在其后的这些天里,跟楚风月建立了信任的她的麾下们,无一例外为了她卖命迎击宋匪,包括救治徐辕在内他们都是尽心尽力,生怕这个失而复得的主子又再离去。人的心都是肉长的,黄掴知道楚风月的弱点就是这些人。
为什么楚风月的弱点会是这些人?那就要追溯回沂蒙时期了——因为当初楚风月不是自愿离开金营的!她是被梁晋陷害而无奈与自己的心腹分离,难免有太多未完成的遗憾。
黄掴赌了一把,在诱引楚风月回归的这几天内,月观峰外所有封锁皆由他和解涛包揽,他掐得很准,徐辕醒得不会那么快,楚风月身不会走,而浸染在金营久了心也能渐渐倾斜回头。楚风月的世界里,不可能只有爱情。
自然地,黄掴也交代了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各自安抚他们的追随者,说服众部下们辅助楚风月的人一起守驻月观峰,否则那些人心里会怎么想?黄掴在这几天内给了这场事件里的当事人与世隔绝,安妥了一切内事并保证了毫无后顾之忧。安内之后则是攘外,第一个外人并不难打,且扣下纥石烈束乾坤、预留给楚风月——
第一个外人:在金军撕毁信诺夺取了冯张庄也侵占了月观峰之后,有人身处在月观峰境内金军的层层包围之下是非打不可的。
杨鞍,一次就骗走了红袄寨千余寨众,却被黄掴轩辕九烨合谋欺骗,半点好处都没捞着,白赢得和凤箫吟的一场内耗,以及随后数日月观峰境内的仓皇窜逃。终成哀兵,岂能不犯?
在黄掴和解涛负责打退刘二祖、国安用的同时,杨鞍原本是需要纥石烈桓端和束乾坤镇压的,如今楚风月软禁了那两人,怎能不取代迎敌。
加之,害徐辕昏迷不醒了数日的这根毒针,是杨鞍亲手插进了徐辕脖颈,无论如何楚风月都会跟他狠狠掐起来,那么,楚风月就是打破誓言又再杀宋匪了。
尽管宋匪分家,却还是宋匪。但楚风月又开始对宋人杀戮,她还能回得去吗?就算她自己不出面而只是对麾下发号施令……哪个麾下,不是她的麾下?她楚风月,终究是指使者!
何况终有一天,她还是要出现在阵前的将领名单内,昭告天下她楚风月回来了……
抓住弱点,一击即中,黄掴怎么玩了杨鞍,就怎么玩了楚风月。楚风月没有意识到,上阵杀敌的是大家,而首当其冲的却是她!
不过,攘外比安内重要,束乾坤纥石烈二人不可能绝对弃置。短期休整无所谓,黄掴心里不会允许他们过久不在战场。而今,楚风月跟杨鞍在月观峰境内混战了数日,俨然没有了回去宋营的可能,黄掴对楚风月察言观色,知道有了可趁之机,便立刻向她做纥石烈等人的思想工作。
然而,楚风月的态度里,虽然对束乾坤有所原谅,却始终不肯对纥石烈释怀。尽管,打破徐辕传奇的人物一共有四个,但楚风月最耿耿于怀的独他一人。
不同于束乾坤的被迫连坐,纥石烈则是自愿接受软禁,黄掴带她去与他相见时,她冷漠要他们所有人都回避,众人在帐外听见的半日沉默,以及楚风月唯一一句比较清晰的质问,“那夜你是故意与我相见,我是计划之中的一环?!”
纥石烈不置可否,语气中饱含感伤:“我宁可那是我和师妹的永诀。”
楚风月闻言摔帘而去。
虽然师兄妹仍无法和解,但黄掴清楚,楚风月的气愤更多在于绝望,而不会纠结于囚禁纥石烈。到此,楚风月已不能回宋,纥石烈亦能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