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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又不知是谁火气上头,冲囚车上的人扔了什么东西,顿时炸起轰然大波。众人纷纷掏出提前准备的臭鸡蛋、烂叶根,争先恐后地往前边扔去,一时间街道混乱不堪。

官兵高声喊着禁止喧哗禁止吵闹,可惜人少不敌。他象征性地叫了两下,最终只得装出一副无奈至极的样子作罢。

而这副场景,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演一遭,早已司空见惯。

长安侯与易夫人今日没来,躲在将军府闭门谢客,但估计只有伺候他们多年的下人才知道,他们是想送自己的亲生儿子最后的体面。至少在将死之时,他不用再受亲生父母目光的凌迟。

天禧楼最高的云顶楼层按时间计费,撞上热闹些的日子能卖出天价,买者大多只待一两个时辰,今日却被直接包了整日。

窗子大开,有冷风从外头呜呜灌进来,像猛兽的咆哮。雪顺着风飘入,那点莹白很快便不见了,在发丝融为水珠,丝丝缕缕地淌下来,将精致的木地板粘湿。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清楚地看见东篱大街人挤人的情形,能清楚地看见咕噜噜滚动的囚车,也能清楚地看见行刑台与即将行刑的人。

顾珊安静地站在窗前,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因为长时间吹冷风,她皮肤冻得极白,睫毛仿佛结了霜,远望过去就像一尊瓷白的冰雕。

围观百姓愈演愈烈,在此处都能听到喧闹声。有人振臂高呼着为民除害,于是数不清的臭鸡蛋臭鸭蛋便砸到了囚车铁杆上,啪嗒一下,盛开了无数朵腐烂的花。

偶尔有东西跨过铁杆砸到了顾裴身上,那人便像赢得了什么游戏似的,雀跃着和同伴分享自己的惊喜。

但出乎意料,不管是发了疯般的破口大骂,还是鸡蛋菜叶的侮辱,顾裴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任人泄愤,毫不还手,一句反驳也没有,像个空荡荡的壳子。

他衣衫褴褛,戴着木枷,裸露出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凌乱的长发挡住了脸,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游街示众总算结束,囚车被推着来到了行刑台前,伴随着喧喧嚷嚷,真正的好戏总算开场。

群愤激昂,咒骂声快掀了天,偶尔夹杂着几句欢呼。官兵将顾裴一路提到行刑台上,撩开他的头发,掰着他下巴对台下众人展示一圈,然后把他的脑袋摁在了砍头台上。

顾裴灰翳的眼球缓缓转动一下,刚抬头,挟着他的官兵便狠狠遏住他两颊,粗声粗气道:“别乱动!”

脸颊两边的肉被迫往中间挤压,顾裴不自觉张嘴,有黏糊糊的血水顺着淌下来。似是感觉到痛苦,他拧眉挣扎了几下,但拖在身后的两条腿一动不动,只有上半个身子扭曲着,乍一看过去竟有些可怖。

众人这才发觉他脚筋竟已被挑断,眼珠子像被扎过,就连舌头也被割掉,嘴里徒留一个血窟窿。

受这么重的伤方才竟还能一声不吭,倒是让现场许多人消了声。

但心底涌起的这一丝莫名的敬佩很快便消散,只听嚓地一声响,铁架狠狠砸下,严丝合缝地与底座衔接在一起,只露出一个脑袋。

于是人群又很快安静下去了,屏息凝神地等着最终判决来临。有母亲挡住了孩子的视线,自己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不远处的云顶楼层,顾珊指尖无意识掐紧了窗台,眼尾泛红却面无表情,是一种近似茫然的木僵。

雪不知何时变大了,安静地落在地面,落在行刑台上,落在每一个人头顶。

刽子手喝了口水,噗地喷在刀面,高高举刀一声怒喝。

砰!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握紧木架往里一拉。窗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于是,冷风、霜雪与尚未喷洒的鲜血,通通被关在了外面。

嘈杂与喧闹骤然消失,周遭万籁俱寂,耳朵仿佛被棉花堵住了。

那扇窗子像是道屏障,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过了一会儿,顾珊很轻地眨了下眼睛,被冻得麻木的身子总算恢复了一丝知觉。她僵硬地把头往左边拧,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瞳仁。

韩素倚着墙角,眸色很淡,顾珊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眼神麻木,神色僵硬,嘴唇泛白,总而言之,面色极度难看。

她咽喉艰难地上下滚动一圈,看到韩素嘴唇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东西。她凝神去听,耳朵里堵着的那团棉花终于脱落。

“看完了?”

只有短短三个字,顾珊一愣,慢慢点了头。

然而,在做完这个动作过后,她亲眼看着韩素嘴唇抿紧了一点,睫毛微微下垂,眉心也隐约出现了一条褶皱。

她下意识去看她眼睛,果不其然找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烦躁。

她听到韩素的说话声,似乎很平静,像无澜的古井,至于井底下是一摊死水还是暗波涌动,谁也不清楚。

“不是讨厌他吗?你哭什么?”

若是平时,顾珊定会怒气冲冲地反驳“本小姐才没哭只是沙子迷了眼睛”,但现下,她浑身突然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像被人掐住了脖颈。

她缓慢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机械地擦掉眼泪,艰难地扯起两边的唇角:“本将军给他哭丧。”

韩素的表情立刻就变得一言难尽,满脸都写着为什么她的嘴能硬到这种地步。

顾小将军面子大过天,打死都不愿将心底最后那点柔软透出来。韩素知道她性子,也没再逼问,岔开话题道:“回将军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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