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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大米
简介:
20世纪70年代末,苏州棉纺厂家属区一条小巷里住着庄家、林家、吴家三个家庭,恢复高考、知青返城和改革开放等时代变迁让三家家长和孩子们的命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辈们先后随时代变迁,或调动或留职停薪,各寻出路。
晚辈们随时代变迁而拼搏。
庄家长子庄图南考入同济建筑系,但国家统包统分,他无法决定自己的毕业去向,同时,他的暗恋对象李佳为了留沪,放弃了两人间的感情萌芽。数年后,两人在浦东新区的工地上重逢
次女庄筱婷考入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和男友林栋哲两地分居,两人瞒着家人偷偷领了结婚证
外甥儿向鹏飞是知青子女,他孤身一人回苏州上学,但高考落榜
社会青年李一鸣和宋向阳在两次落榜后,分别成为了个体工商户和乡镇企业技术员
邻居吴家的长女吴姗姗受家庭环境拖累,变得争强好胜
吴家继女张敏就读纺织职高,毕业时恰逢棉纺厂人员精简,不再招收职高或技校文凭的职工子弟
一方小院,袅袅炊烟,
几家人、两代人的故事。
第一章冰箱和扁担
江南小巷
棉纺厂改造了一条小巷,计划分配给职工做宿舍。
分房名单还没出来,棉纺厂出了一条爆炸性传闻——三更半夜,二车间厂花带着儿子敲响了书记家的门,被吵醒的左邻右舍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句,“……家里住不下,你要不给房子,我儿子就放你家了。”
一传十、十传百,传闻正欢快地往桃色方向一路狂奔时,后续出来了,事件急转直下,从桃色事件变成了家庭伦理剧。
书记下班后,看到厂花儿子四平八稳地坐凳子上等着吃晚饭,气不打一处来,踢了他凳子一脚。
凳子翻了,小男孩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你踢我…….,你让我爸爸给厂里招待所搞了台冰箱,你不给我妈妈房子,你还踢我。”
小男孩嚎得情真意切,声传千里,周围几栋楼都听见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还了书记清白。
周围几栋楼的同事们正赞叹书记一心为公时,小男孩又嚎了一嗓子,“昨天晚上,你老婆问你为什么不给家里也搞一台,你说你存的钱不敢让你妈知道,你妈会把钱要走的。叔叔,我爸爸真得搞不到冰箱了。”
当晚,书记家鸡飞狗跳,在小男孩的哭嚎声中,书记老妈和书记老婆打起来了。
双方势均力敌,打得难分难解。第二天,书记妈去厂医院开高血压药了,她是农村户口,没有医疗福利,书记被迫用辛苦积攒的私房钱交了医药费。
书记老婆痛斥婆婆装病,气冲冲地回了娘家。
全厂职工各出奇招,拼关系、比拳头、使阴招之后,十月底,厂领导终于公布了分配方案,在办公楼前的布告栏里贴出了名单。
黄玲站在布告栏前一喜一忧,喜的是她分到了两间卧室,忧的是,她和厂花家分到了同一个小院里,两家公用一个厨房。
一家四口就一间房,孩子们已经睡下,灯都关了,黄玲和丈夫庄超英依旧难遏兴奋,摸黑坐在小饭桌边窃窃私语。
筒子楼宿舍隔音不好,走道里的脚步声,隔壁的呼噜声清晰可闻,夫妻俩就着朦胧的月色,都看到了对方脸上无法抑制的笑容。
庄超英嘱咐妻子,“咱们这一层就咱家分到了房子,这些天要低调,一定要低调,”
黄玲怕吵醒孩子,不敢笑,但她的嘴角一直上翘着,“还用你吩咐,我都吩咐过孩子们了,不要在学校里多嘴。”
庄超英道,“瞒也瞒不住,就是别太得瑟了,招人恨。”
黄玲轻道,“真没想到……”
黄玲语焉不详,但庄超英完全明白她的未尽之意,“你是老职工,每年都是生产标兵,论工龄、轮职称,厂里给你房子也是立典型。”
黄玲点点头。
庄超英道,“对了,一个院住两家,你知道邻居是谁吗?”
黄玲欲言又止,斟酌了一下才回答,“宋莹,我和她不是一个车间的,不太熟。“
庄超英直觉妻子话里有话,“不好处?”
黄玲道,“年轻时是厂里有名的厂花,人很漂亮,很时髦,据说嘴巴不饶人,很泼辣,她儿子和筱婷一个班,筱婷说他很淘气,经常被老师批评。”
大床上,庄筱婷翻了个身,似乎被吵醒了,夫妻俩立即屏息。
庄筱婷又翻了个身,再次沉沉睡去。
黄玲把声音压得更低,“就是把儿子扔书记家的……”
厂花把儿子扔书记家一事,棉纺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庄超英立即“啊”了一声,表示懂了。
宿舍在二楼,隐约能听见楼下草丛中的虫鸣声,庄超英出了一会儿神,“你觉得咱家能分到房子,会不会……会不会和国家恢复高考有关系?”
黄玲茫然摇了摇头。
庄超英道,“以前高中部都是混日子的,老师们心散,学生们心更散,自从报纸上说十二月下旬举行高考后,校领导好像有点重视高中了。”
黄玲道,“是啊,现在晚上都有人来找你问功课了,吵得咱家孩子没地方做作业。”
国家10年没举行高考了,尤其是市面上几乎买不到参考书,大多数人也压根不知道怎么报名、怎么备考、怎么填志愿,庄超英是棉纺厂附中高中部的数学老师,理所当然成为了咨询中心。
两个月内,庄家门庭若市,来请教问题、来抄教案的人络绎不绝。
家里就一间房,生活被严重干扰,黄玲多少有点意见,但关系到考生们一辈子的前途,又都是同事熟人家的孩子,她只能反复劝慰自己,“忍忍,再忍忍,马上就高考了,反正前后就两个月。”
12月底,全国570万14岁至32岁的考生步入考场。
庄超英在学校和家里连轴转了两个月,高考开考时,他由衷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能轻松了。
这口气刚舒出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庄超英收到了教委的通知,因为他在高中任教多年,家庭出身好,又是党员,他被市教育局选中参与本地区的隔离阅卷工作了。
庄超英接到通知时,不可置信兼耳晕目眩,他完全不敢相信他居然有资格做高考阅卷老师。
庄超英学历只是中专,他自身没有经历过高考,本能地对“高考”这两个字有敬畏之心,在校长把教育局的信笺交给他之前,他从不知道他本人和高考还能产生直接联系。
校长问,“十年没有高考了,工作步骤还有点乱,具体怎么阅卷还不清楚。阅卷是要离家的,不知道要改多少卷子、要改多久,你和家里商量一下再回复我,如果有家庭困难,可以不去。”
庄超英攒着信笺,手心里沁出汗,他斩钉截铁道,“去,我去。”
庄超英匆匆回家告诉黄玲此事,并开始收拾东西。
夫妻俩都有点懵,黄玲慌里慌张地从柜子里抱出多余的被褥,用尼龙绳捆紧,“除了被子、衣服还要带些什么?”
庄超英也很茫然,“只说要带铺盖、衣服和随身用品。”
黄玲拿起桌上的搪瓷缸,“缸子、毛巾是要带的,你去拿牙膏牙刷,我来找毛巾。”
庄超英去拿牙膏牙刷了,黄玲打开五斗柜找新毛巾,她无意间看到五斗柜上的几个小药瓶,想起庄超英胃不太好,连忙找出胃药、感冒药等常备药,把药瓶仔细地裹在了毛巾里,塞在了搪瓷茶缸里。
一番忙碌后,被褥捆好了,衣服和随身用品收拾在了一只人造革行李包中,洗脸盆和暖水瓶也装进了网兜里,庄超英准备出门了。
黄玲迟疑问,“要告诉图南和筱婷吗?”
庄超英想了想,“不清楚能不能对外说,稳妥起见,你先别向外说,孩子们嘴快,先别告诉他们了,就说我出差了。”
黄玲嘴唇微颤,庄超英知道妻子心中惶恐,安慰道,“只是阅卷,改完卷子就回来了。”
庄超英从床底翻出了挑煤球的扁担,把收拾出来的行李绑在了扁担两头,挑起扁担下了楼,黄玲默默地跟在后面。
楼间空地上,一群孩子们正在玩耍,大儿子庄图南和小女儿庄筱婷也在其中,庄超英笑呵呵地和一儿一女打了招呼,说自己要出差几天。
庄筱婷好奇问,“爸爸,你去哪儿出差?”
庄超英愣了一下,含糊道,“不远。”
庄图南年龄大一些,觉得不太对,纳闷道,“爸,怎么出差还要带被子?你是去乡下学校吗?”
黄玲制止了庄图南的询问,带着儿女把丈夫送到了公交车站。
庄超英挑着扁担上了公交车,中间转了一次车,再步行了十分钟,到了隔离阅卷点,市铁路局大院。
大院铁门里一栋招待所,一栋办公楼。
招待所已不再对外营业,铁门内三层警卫戒备森严,庄超英在警卫的带领下进了招待所房间,稍事休整后再被带进了办公楼。
办公室内所有的书桌拼成了一张超大桌,桌子正中叠放着一摞试卷,桌边几位老师手执纸笔,低头写着什么。
几位老师见了庄超英,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笔,站起来自我介绍。
简短的寒暄后,一位老教师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情况,“这次高考太仓促了,从发出通知到正式考试就两个月,省教委都没有正确答案,我们商量了一下,老师们先拿卷子自己做一遍,再翻找出几份考得好的学生试卷,参考一下考生们的解题方式,最后大家总结出一份标准答案再阅卷。”
另一位老师说得直白,“我们的基础也……不那么好,大家也都荒废好多年了,考生们的解题方法可以帮我们拓展思路,提高阅卷时的效率和正确率。”
老教师从桌中间的试卷里随意抽出一份,递给庄超英。
庄超英低头一看,这份试卷完全答非所问,考生在数学证明题下默写了半首《沁园春雪》,半首诗里还背错了两行。
老教师解释,“绝大部分考生基础很差,答不出题目就乱写,答得好的卷子很少,如果一份卷子正确率高,我们一屋子的老师都争着看。”
庄超英开始了隔离阅卷的生活。
阅卷期间,老师们无法和外界自由接触,阅卷结束前,老师们也不能自行离开大院。
上百位阅卷老师们住在了招待所两层楼的几十间标准间里,每天早上一起在招待所食堂吃完早饭,一起去办公楼里阅卷,晚上再一起回到各人的房间内。
招待所条件艰苦,没有炉子,庄超英很庆幸黄玲硬把家里最厚的被褥塞给了他,半夜不会被冻醒,热水供应也有限,每屋每天只供应一热水瓶的热水,庄超英和另一位阅卷老师必须省着用,生活用品更是缺乏,又无法外出购买,老师们之间只能共享牙膏、感冒药等用品。
黄玲不清楚庄超英参与高考阅卷一事是否需要保密,出于组织性、纪律性的考虑,她选择了守口如瓶。
同事、邻居们陆续发现了庄超英的失踪,庄超英是本地人,父母家就在苏州,黄玲连撒谎说婆家有急事的借口都没有,只能含含糊糊说“工作需要”。
庄家兄妹只能在妈妈语焉不详的回答中佯装镇定。
庄超英还没回家,房管科正式分发了钥匙,分到房子的职工们可以搬家了。
庄图南是五年级的学生,半大小子已经是个壮劳力了,他帮妈妈拆卸了铁皮炉、把家具煤饼搬上三轮车,庄筱婷刚上一年级,年龄小,力气小,但也力所能及地帮忙收拾衣物。
一家三口忙碌了半天,用三轮车送第一车家具。
黄玲牵着庄筱婷的手步行,庄图南蹬车,三人并行进了巷子,按钥匙上贴的门牌号寻找房子。
巷子很深,黄玲越往里走,心情越低落,公共水龙头和公共厕所都在巷口,房子离巷口越远,生活越不方便。
怕什么来什么,分到的小院是巷尾最后一家,位置差到不能更差。
小院里,新邻居一家正在搬家。
宋莹很时髦,尽管是搬家,她的衣着也十分出挑,深蓝色尖领外套,姜黄色高领毛衣,整个人即光鲜又利落。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身边的男子穿着土气,煤堆边的小男孩更是邋里邋遢。
宋莹十分自来熟,“玲姐是吧?林武峰,这是咱家以后的邻居玲姐,栋哲,喊阿姨。”
林武峰连忙放下手里的热水瓶,向黄玲伸出手,“玲姐,幸会幸会。”
男孩听见妈妈的话抬头对黄玲灿烂一笑,他的五官很像宋莹,眉清目秀,十分讨喜。林栋哲正要开口喊阿姨,突然听到院外庄图南和庄筱婷兄妹说话的声音,他立即跑到院门边,向外看去。
林栋哲这一转身,黄玲不可抑制地注意到了他的裤子,裤子的屁股位置上有个大洞,洞口露出了一截内裤,内裤上有一个模糊的“尿”字,应该是用尿素袋子布料改的内裤。
贤妻良母黄玲本能地看不惯宋莹,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丈夫儿子穿得邋里邋遢,她压住心中的丝微反感,和宋莹寒暄了几句。
小院原是最常见的三间式格局——中间厅堂,两侧厢房——棉纺厂在原厅堂中间砌了堵墙,把厅堂分隔成两间小卧室,三间卧室变成了左右对称的四间卧室,分给两家人居住。
黄玲家分到的是东厢房和一间小卧室,她和庄图南一起把车斗里的家具杂物扛进东厢房。
林武峰主动来帮忙,一声不响地帮着扛了好几件重家具,在他的帮助下,一车家具很快搬完了。
黄玲决定赶回筒子楼宿舍运送下一车家具。
一家人刚走出院外,院中厨房里传出宋莹的怒骂声,“栋哲,煤饼都碎了,你怎么端的?”
黄玲很少打骂孩子,心中又默默地扣了宋莹几分。
庄图南坐上车座,母女俩也坐进了车斗,三轮车向巷外驶去。
庄图南骑得很快,寒风飕飕地扑在脸上,黄玲一边打量小巷四周的环境,一边隐隐发愁,愁将来怎么和宋莹相处。
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庄图南在风中大声喊,“妈,后天就元旦了,我们是不是在新家过元旦?”
黄玲回过神来,笑着回答,“是。”
庄图南继续大声喊,“刚才邻居叔叔送了我一张1978年的年历,我一会儿把它钉墙上。”
黄玲惊讶不已,“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另一辆三轮车超了过去,庄图南少年好胜,猛蹬了几脚,向前追赶。
两辆三轮车你追我赶,一前一后冲出了小巷。
眼前蓦然开阔,一条柏油马路笔直向前,庄图南放慢了车速,并不停地按车铃铛,示意路上的行人闪避。
阳光铺天盖地,空气清晰冷冽,清脆的铃声在天地间荡漾,庄图南只觉得心中自由畅快,开怀地笑了出来。
黄玲听见儿子欢畅的笑声,禁不住也微微笑了起来。
第二章刺头和关系户的对决
江南小巷
宋莹正和隔壁邻居隔墙对骂,“王八蛋,你他妈的王八蛋。”
黄玲觉得宋莹不该在孩子们面前骂粗话,但单论事件,她百分百支持宋莹。
小巷有两条盖着镂空水泥盖板的水沟,每家小院门边有个金属出水管,院中的积水可以从出水口排到水沟中。
庄林两家的小院是巷尾最后一家,左侧院墙有邻居,右侧没有。
邻居敲掉了院墙墙角的两块砖,等于又挖了个洞,他家院中的积水就有了两个出口,除了从出水口排到水沟中,还可以从洞口排到庄林两家的小院中。
宋莹怒骂,“我去报告房管科,你丫个王八蛋,等着!”
隔壁是关系户,也不是吃素的,“你以为厂里待见你,你是刺头,厂里才把你安排在最后一家,拉屎都要跑几百米。”
宋莹怒极反笑,正要反唇相讥,黄玲鼓足勇气开口,“这事,你们没道理,我和宋莹一起去房管科。”
隔壁用离间计,“黄组长,你别帮她,你和庄老师都是老实人,厂里欺负你们,安排你们和刺头住一个